最后,她赢了。
但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个悲剧。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条食物链,人尽皆知。然而,不幸的是,你常常搞不清楚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雀。
2011年5月17日下午一点三刻,若小安乘坐的从上海浦东飞抵北京的波音737,顺利降落在了首都机场的跑道上。
几个月前,一场大风把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屋顶撕裂了。当时,被强风掀开的金属板卷起,里面的白色材料都跑了出来,在风中狂舞了一阵,跌落下来,散在土灰的机场跑道上,一堆堆破碎的白,远远地看,就像一片被污染的雪地。但此刻,这里风平浪静,窗明几净。别说是小小的一场强风,就算是更大点的风波,在这里,也可以被迅速平息。是的,北京欢迎你。
空乘甜美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地面温度23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
尽管已是5月,但从机舱里望出去,整座城市还是灰蒙蒙的,仅有的绿意也端足了架子,一点不清脆。回家了?若小安觉得内心某个地方像是纵欲过度,麻木了。不是没有,是太多了,刺激过度,反而没了。作为一地道的北京人,思乡之情,她丝毫感受不到,游子荣归故里的欣喜,更是谈不上。
而且,这趟回北京,吉凶未卜。
身旁的男士殷勤地为若小安取下行李箱,西装搭着,嘴角扬起,热情得让若小安都不好意思拒绝,只好说了句“唔该”,便由得他去。他腰系一根爱马仕皮带,途中“一不小心”告诉若小安,普通一条H牌皮带是几千块,可他这条不普通,整整花了28万,其中的二七五都花在了H字母上,因为那上面镶满了钻。经济舱的秘书颠颠跑过来帮忙提他的行李,也是一嘴广东普通话。这人,一看就是个进京办事的个体富商。
若小安绝对没有招惹他的意思,甚至这一路,因为想着自己的心事,对他都爱答不理的。但她越冷,他就越热。
若小安知道这个原理,所谓的欲迎还拒,就是她用来对付鸿海集团董事长周和平的招数。想要就有,太容易了,男人反而不会珍惜,更何况是像周和平那样阅人无数的地产大佬,要俘虏他,确实颇费了若小安一番周折。
还好,他们都是聪明人,各取所需之后,分得异常平静。只是握了握手,轻轻道句“再见”,他就什么都懂了。若小安还记得周和平跟她道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当发了一场梦。”也不知,他是在对若小安,亦或是在对他自己说。
上海的一切,包括SC银行、曾经的死对头林凤凤、那场有些莫名其妙的打赌,以及无意中成了赌局中关键棋子的周和平,对此刻身处北京的若小安来说,确实都更像一场梦,一个转身,他们的面目就模糊了,虽然她才离开了不过两三个小时。
散了就是散了,过去的就任它过去吧,若小安从来不干那种“凭栏处空引领”的事。或者说,她没有时间。后面,总有一堆麻烦追着她。在她向各式各样的男人、女人不停索取的时候,若小安自己也在被不断掏空。
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她停不住,没有哪个地方能让她扎根。
这趟回北京,虽然表面上,若小安是来长江商学院北京校区上课的,还跟老同学张一鸣约好了饭聚,但实际上,她匆匆而至的最主要原因是来解决麻烦的——“若小安1”的微博至今仍像一把利剑,悬在她头顶。
离开东州时,若小安就决定把那段生活沉进桂湖底,她不想被标记,在深圳时如此,到了上海后就更是这样。那会儿,她用另一个身份在陆家嘴金融中心的高档写字楼里上班,为了赢一场打赌,在外资银行SC里与信贷部的高级审批经理,亦被称作“金融版杜拉拉”的厉害角色林凤凤,争高下,没人知道她曾是桂湖畔的名女人若小安,她也不想被人知道——有些圈子,是坚决拒绝带有某类身份标签的人进入的,这是游戏规则。
但是,“若小安1”的微博横空出世,粉丝队伍滚雪球似的壮大,围观者之众,使其一度成为热点社会话题,好奇的人们越来越想知道这个“若小安”到底是何方神圣。微博里的字字句句,不但把若小安在东州的那段生活揭了个底掉,甚至还写到她心里去了,包括一些她只会一个人时在深夜里转一转的念头,这是最让若小安惶惑不安的地方。
她刻意低调了这么久,未曾想,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微博推到了前台。这个“失控”的“若小安1”到底是何来历?有何目的?若小安确实急于在事态一发不可收之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在上海时,她拜托过老傅,但作为若小安在东州时的老板、一个真正将她在风月场里捧红的幕后老板,一向神通的他也没搞定,甚至连“若小安1”的边都没摸到,似乎总有一道无形的障碍物横亘在那儿,阻止他们去探究。
在上海,若小安搞定了地产大亨周和平,打败了金融精英林凤凤,赢了与两个男人的赌局,却始终无法触及微博的真相,直到那天她突然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不是别人,却是久违了的汪建坤,昔日桂湖畔的“恩客”,也是若小安初恋情人狄安阳教授的小舅子——面对一个曾经跟自己亲姐姐抢丈夫的女人,汪建坤是何种感受?若小安不得而知,就像她瞒着他很多事一样,他也始终未曾对她吐露全部。
不过,他约若小安在北京见面,根本无需借助某某人小舅子的身份,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想必也再不能唤起若小安多少兴趣。所以,汪建坤言简意赅地给了她一个拒绝不了的理由:我就是“若小安1”微博的始作俑者。
听到汪建坤说这句话的时候,若小安正在高楼林立的香港中环,她停在人流穿息的十字路口,对频闪的通行绿灯视而不见。五月的风吹着她,清凉,柔和。那天的阳光也特别好。但是,突然之间,所有长长短短的光线,呼啦啦围过来,一下子就把她裹在中间,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亮得刺眼,简直叫人睁不开眼,像一道闪电在她眼前划过,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惊得她足足呆愣了五秒钟,回过神来后似有所悟——原来,这就叫做晴天霹雳。
汪建坤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自从离开东州后,若小安就跟他断了联络,而如今他又从哪里得到了她的私人号码?他打来电话,肯定不是揭开真相或承认错误之类的,那么,约若小安见面的真正目的又会是什么?总有所图,她知道,可是,图什么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汪建坤执意要约若小安在北京碰面,也好。她是该回来看一看了,是该回来了。不管怎么跑,这里始终都有一个家,毕竟,她在“人人向往”的北京生活了十九年半。
说来也怪,几乎所有成功商人都有“北上”的情结,如果你的生意和这座城市没有关联,管你有多少亿身价,好像都不能算真正的成功。当官的,就更是如此了,“进京”便是他们此生的终极目标。
这样的商人或官员,若小安都接触过。然后,未能免俗的,她也回来了。透过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若小安看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往事的片段像一缕缕烟尘,搅乱了她的视听。一路紧盯着她、为她拎行李的广东富商一直在表情丰富地说着些什么,若小安始终保持微笑努力倾听,其实一个字都没入耳。
她陷在一种模糊的忐忑中,不能自拔。但若小安心里清清楚楚,异常清楚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她已经踏进了这座城市,中国唯一一座“不必言大而自大”的城市。这里路大,地盘大,官大。其他城市经济再发达,人再多,也顶不过“首都”二字。这就是北京的命。
那么,我的命又是什么?这是若小安一开始思考便再也停不下来的问题。
诗人说,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在若小安看来,命运有它的形状,是阴影的样子。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着她。有一天,夜深人静,她猛然发现,那团阴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她心里,让她惊惧,却不得摆脱。
她总想找一天,坐下来,好好跟自己的命运谈一谈: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当然,眼下她更需要跟这位千方百计索要她手机号码的广东富商谈一谈:“怎么办呢?”若小安故意为难地说,“王部长不喜欢我把电话告诉其他男人。”说完,她两手一摊,平静地看着对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虽然有些好色且冒失,但这个一路都挺照顾她的富商,实在算不上是个坏人,若小安本可以拒绝得更直接,可她还想着要给他提个醒:北京的一草一木,都不该随意攀折,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们属于哪个你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
看到富商的反应,若小安知道他懂了。还好,不算笨。她满意地笑了笑,伸出手跟他轻轻握了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临别时的这个善意的玩笑,就当作是他帮忙提行李的谢礼吧。
若小安一边往出口走,一边打开了手机,第一条进来的短信就是“北京联通欢迎你”,之后便是汪建坤的号码,他的短信也写得颇具个人风格,十分干脆简洁,且实用:“已派专人接机。妥?”
短短七个字,汇集了大量信息——首先,来接机的不是他本人,可能是他的员工或其他,总之若小安知道自己待会儿得好好留意一下那些牌子上的名字了;其次,他既派了人来接机,自然是希望她到北京后,第一时间去见他,隐隐透着一丝急切;然后,便是最后那个“妥”字,看似在征询她的意见,其实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容得她说“不妥”呢?
若小安看完汪建坤的短信,轻轻一笑,心里稍许定了定,无论如何,他是在意她的。而只要男人在意她,若小安就有信心把接下来的事情一一摆平。
只不过,她的这个笑容,在看到接机的涌动人群时,僵住了。因为,若小安万万没想到,此刻来这里接自己的,竟会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