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让便在慧能门下,跟随问学了十五年。在这段时期,他探微寻幽,极有心得。后来便到了南岳,大大地弘扬禅学。他的弟子中最有名的就是马祖道一。
禅析:
禅师的话语总是含沙射影,有所指向的,慧能问怀让禅师“你是从哪里来的?”,并非真的询问他的来处,而是直指本心,问他生命的根源,要他了悟本体心性。怀让虽对答如流,但由于他内心仍有执著,不契禅机,对佛法的理解只是流于形式的口头禅。八年后才豁然开悟,消除了迷执,懂得了“执著于一物就不可能了悟”的道理。
“说他是东西,就不对了。”宇宙的一切存在形式——物质现象的本质是无形的。就好比电视会有声音、图像;手机能远距离通话;空调能调节温度湿度。此外,录像机、电话机、打印机、微波炉、计算机……它们的共同根源都是电能,它们的一切功能都是电现象。尽管电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但没有了电能,它们只是一堆废物。同理,星移斗转、电闪雷鸣、潮起潮落、春华秋实、生、老、病、死……所有物质现象的本质是“空无”,“执著于一物就不可能了悟”,“空无”是生命的本相。
奥修大师说:“空无是彼岸的芬芳,它是心对那‘超越的’敞开,它是千瓣莲花的开花,它是人的命运,唯有当人来到这个芬芳,当他来到这个他本性里面的绝对空无,当这个空无遍布他整个人,当他只是一个没有云的纯粹天空时,他才是完整的。”
“就是这个不会被污染的,是我们的本心本性。”这本心本性就是我们的佛性,它是永生不灭的。宇宙万物的自性是完美的,宇宙以最完美的圆的形式存在。一切都是圆,在自然状态下,宇宙万物、芸芸众生皆具如来佛性,佛性即圆性。“不可以修证,可以说绝不会污染。”只要无为,只是宁静,自然而然,那么一切存在、一切生命原本就是完美无缺的圆。佛是无欲的人,一个内心的圆满状态,自然的人。
(二)青原行思
青原行思(?-704)他是江西吉州人,俗姓刘。身世不明,只知道他从小出家,赋性沉默。同修们每次群居论道,行思禅师总是默然自照,自醒自觉。在他第一次见慧能时,慧能便问说:“你最近做了些什么工夫?”
行思回答:“我连圣谛也没有修过。”
慧能又问:“那么你的修行究竟达到哪一个层次呢?”
行思回答:“我连圣谛也不修,还有什么层次可言。”
慧能赞赏道:“不起分别心,我们才不至于落入相对的层次中。”
“我连圣谛也没有修过。”完全无为,心无一法,慧能被他的见地所深深地感动,是慧能弟子中最有成就的一个。后来行思被派到吉州青原山去大宏禅法,发扬了慧能的道统。据记载行思只有一位杰出的弟子,就是石头希迁。虽然只有这么一位,但已经够了,正如他自己说:“众角虽多,一麟足矣。”
禅析:
如果说悟道的层次有高低之分,那只是相对而言的,不是最高境界。
好坏、美丑、善恶都是相对的,你有多富有,不仅是要看你有多少财富,还要看别人有多少财富。是自卑想要自信,是贫穷想要富有。没有“富有”的概念,“贫穷”就消失了。有了腐败,才讲廉洁;有了假恶丑,才谈真善美。
大自然是没有分别意识的,高低、好坏、美丑、善恶,都是你自心的分别万物自性完美,众生平等,不起分别心。老子说:智慧出,有大伪。只是人的头脑会去比较,头脑是矛盾的。但这世界并不矛盾,看似对立的事物实际上是互补的、一体的。宇宙万物都是整体的、和谐的、完美的,这体现了事物的两极既对立又统一的平衡关系。
不起分别心,这个世界是中性的。宇宙无心,没有是非利弊、善恶美丑的观念。所有的分别观念都来自人的头脑,无心是宇宙之心,整个的和谐,没有内部的矛盾冲突,安详宁静,深刻的一体。
(三)永嘉玄觉
永嘉玄觉(665-713),他是浙江永嘉人,俗姓戴,以证道歌闻名。初学天台宗,曾潜心于禅观,并在这方面已小有成就。后来由于几位朋友的激励,便到慧能处印证所学。初见慧能时,他举着手中的锡杖,绕着慧能走了三圈,然后站立在慧能面前,直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慧能考问他说:“一个和尚要有小乘的三千种威仪,和大乘的八万种戒行,请问你是从哪儿来的,居然如此傲慢无礼。”
玄觉并不理会慧能的问话,却说:“人的生死只在呼吸之间,万物瞬息万变,稍纵即逝,我顾不了这么多。”
慧能又说:“既然你担心生死无常,那么你为什么不证取不生不灭的大道,去断除无常迅速的烦恼呢!”
玄觉回答:“真正能体认,大道本是无生无灭的,真正能了断,万物也本是无迟速可言的。”
大道无形,真空妙有,把握宇宙生命不生不灭的永恒相。玄觉的见解赢得慧能的赞同。由于彼此心机契合,于是玄觉便向慧能行礼,然后就要告辞离去,慧能便说:“为什么这样匆忙回去呢?”
玄觉回答:“我根本就未曾动过,哪里谈得上匆忙!”
慧能又问:“谁知道你未曾动过?”
玄觉回答:“这是你自己产生的分别心念啊?”
慧能便说:“你已完全懂得无生的意思了。”
玄觉又反驳说:“既然是无生,那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慧能又问:“如果无生没有意思,叫人如何能分别它呢?”
玄觉回答说:“分别观念本身就是虚妄的。”
慧能不禁连声赞叹地说:“善哉!善哉!请留住一宿。”
当时的人例称玄觉为“一宿觉”。
禅析:
“我根本就未曾动过,哪里谈得上匆忙!”禅者随顺自然,内心空灵,自性不动。
“这是你自己产生的心念啊?”境由心生,境随心灭,生生灭灭本是虚妄,万像因心而生,因心而灭,诸法无我,谁在动。
(四)南阳慧忠
南阳慧忠(677-775)虽然我们找不到慧忠何时在慧能门下求道及开悟的记载,但大家都公认他是慧能的五大弟子之一。据说,他在慧能处印证了悟后,便到南阳的白崖山上度过了四十余年,从未离山一步。直到公元761年,他才被唐肃宗邀到京城,尊为国师。在某次法会上,唐肃宗问了慧忠大师很多问题,而他却根本就不理会,且对唐肃宗视而不见,唐肃宗非常生气,说:“我是大唐的天子,你居然敢对我不屑一顾?”
慧忠便问说:“君王可曾知道虚空?”
唐肃宗回答:“知道。”
于是慧忠便说:“那么请问虚空可曾对你眨过眼?”
这一问,问得唐肃宗无话可说。在禅师眼里,不论是大权在握的皇帝,还是普通的平民;不论是腰缠万贯的富豪,还是一无所有的乞丐,他们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只要未断无明烦恼,都只是凡夫俗子。权力、金钱、名望与佛性无关,与开悟的道无关,与真实的生命无关。
慧忠是一位非常严厉的老师,这可以从他对待耽源的事情上看出。有一天,慧忠的一位道友,丹霞禅师来拜访他。这时正好慧忠在小睡,丹霞便问耽源说:“国师是否在?”
耽源只是学了一点禅理的皮毛,便卖弄地说:“是在又不在的,只是不会客。”
丹霞便故意惊叹着说:“啊!你答得太深奥了。”
耽源更自鸣得意,说:“即使你有佛眼,也看不到他。”
丹霞不无讽刺地说:“真是龙生龙,凤生凤!”
后来慧忠醒了,耽源便把丹霞来访的经过告诉他。哪料慧忠听后,便打了耽源二十棒,并把他逐出庙门。当丹霞听到慧忠的做法后,深为佩服说:“真不愧为南阳国师啊!”
禅析:
点化开悟,启迪心智,禅宗的对话总是充满玄机和智慧的,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但禅是意在言之外,并不是耍弄嘴皮或玩弄文字游戏。弄巧成拙,有了这次痛苦的经验教训,使耽源变得虚心务实,后来便成为慧忠的继承者。
(五)荷泽神会
荷泽神会(670-758)虽然神会在禅宗的思想传承上并不重要,但在维护慧能的法统,以及使禅宗通俗化、平民化这点上,却是后无来者的。因为由于他的充沛精力和艰苦的奋斗,才使得提倡顿悟的南禅,压倒了渐修的北禅。慧能生前,传法不出岭南,其所创禅宗南宗的基础主要是在南方。后来慧能弟子神会北上洛阳,从此禅宗南宗的影响遍及全国。我们在这里介绍有关他和慧能的一些有趣故事。
神会是湖北襄阳人,俗姓高。在他十三岁那年便去参拜慧能。慧能问:“你千里跋涉而来,是否带着你最根本的东西,如果带来了,那么你应该知道它的主体是什么?你说说看。”
神会回答说:“这个最根本的东西就是无住,它的主体离不了开眼即看。”
慧能不禁赞叹说:“你这小和尚,词锋倒也犀利。”
接着神会反问说:“师父坐禅时,是见或是不见。”
慧能便拿棒杖敲了神会三下说:“我打你,是痛或是不痛。”
神会回答说:“又痛,又不痛。”
慧能便说:“我是见,也是不见。”
神会又反问:“怎么是又见,又不见呢?”
慧能便说:“我见,是因为常见自己的过错;我不见,是因为我不见他人的是非善恶。所以是见,又是不见。至于你说是痛,又是不痛作何解?”
神会回答说:“如果是不痛的话,那么你便像木石一样的没有知觉;如果是痛的话,那么你便像俗人一样会有怨愤之心。”
慧能便说:“神会!我要告诉你,见和不见是两边的执著,痛与不痛是生灭的现象,你自迷不见自心,居然敢作弄人!何不自修自证,却问我见否。”
禅析:
神会仍有分别心,却在玩弄智巧、在狡辩,不能自知自见,一经慧能反诘,神会大为惭愧,立刻向慧能行礼,悔谢,以后便成了慧能最虔诚的信徒。禅,不是知识,是悟性;禅,不是巧辩,是灵慧。
俗人常见别人的过失与错误,独不见自己,才会有不满愤慨,才会有是非恩怨,才会有矛盾冲突——不和谐之心(我执)。
“这个最根本的东西就是无住,它的主体离不了开眼即看。”
当我们看一朵鲜花时,头脑总会用过去的经验对它进行判断,说:这是一朵玫瑰花,它是红色的、大的、美丽的……这样你的头脑就把它语言化、概念化、抽象化、虚幻化,远离了它的真实存在。所以当你称一朵鲜花为“玫瑰”时,它已经是“死的”。开眼即看,不起分别心,不带任何偏见,只是看,禅者的眼神是天真的、深邃的;无所住,没有任何概念或判断进入头脑,禅者的内心是空灵的、敞开的。不需要任何语言和理性的思辨,让存在穿透事实,真相自然流露,这样你和花儿才会有一个真实的拥抱,与它同在,一起分享。花儿从不认同人为的命名:玫瑰、茉莉、杜鹃……它只是存在,享受当下。婴儿的眼睛永远是纯真,因为心纯净,所以一切都纯净。无住,开眼即看,我相信婴儿的眼睛,不相信说谎的心。
这世界是客观的,头脑是主观的,头脑的世界是虚拟的。头脑在加工、在上色;头脑不断地在投射、在解释;头脑总是在自圆其说。远处草丛中隐约有一物体,兔子以为是根萝卜;小狗以为是块肉骨头;猴子以为是根香蕉;儿童以为是个玩具;成人则以为是一个钱包。这世界是真实的,头脑是个幻像。头脑的世界是一个影子的世界。
有一天,在一个颇为正式的法会上,慧能向大家说:“我这里有一个东西,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你们是否认识呢?”
神会站出来说:“它是诸佛的本源,是神会的佛性。”
慧能批评说:“我已很清楚地告诉你它是无名无字的,你偏要叫它为本源和佛性。将来你即使有点成就,也只是咬文嚼字的知解徒罢了。”
神会翻然醒悟。
“诸佛妙理,非关文字。”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在公元713年,慧能宣布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当时在场的,除了法海等人外,在五大弟子中,只有神会一人。他们听到慧能将要逝世,都放声大哭,只有神会默然不语,无动于衷,师父的死活似乎和他毫无关系。慧能便说:“只有神会一人超越了善恶的观念,达到了毁誉不动、哀乐不生的境界。你们这些人在山上数年,究竟求的是什么道?你们今天哭泣究竟是为了谁?我很清楚自己从哪里来,究竟要往哪里去。如果我对自己的死一无所知,我又如何能预先告诉你们。你们之所以哭泣,是因为不知我死后往那里去,如果知道了,便不会哭泣。体为心用,你们要知道,法性是不会生灭去来的。”
一只毛毛虫化蛹成蝶,毛毛虫死了吗?液态的水可以变成固态的冰,也可以蒸发成气态的水蒸气,水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大多数人不是否定死亡,就是恐惧死亡,连提到死亡都是一种忌讳,他们认为死亡就是毁灭和失掉一切。在禅者看来,死亡最自然,万物有生有灭,但自性不动。换句话说,像一滴水蒸发为无形、升华入虚空,你变成那无限的、浩瀚的。所以面对死亡时,能够这么镇定、从容。
真正的禅者,对于死亡丝毫不恐惧,这并不是说他把死亡看得很草率,或漠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