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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父爱如山,是让人一生都负载不起的厚重(1)

父爱羞于表达,疏于张扬,却巍峨持重,父爱如山,这山太厚了,厚得让你不能看透;这山太大了,大得让你不可把握;这山太高了,高得让你难以仰视。

父亲为我下跪

●张运涛

半夜,一阵十分压抑的哭声把我惊醒,我坐起来,看见父亲把头埋进被子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天哪,那压抑的哭声在沥沥的夜雨声中如此绝望,如此凄凉……

那年夏天我终于在学校出事了。

自从我步入这所重点高中的大门,我就承认我不是个好学生。我来自农村,但我却以此为耻辱。我整天和班里几个家住城市的花花公子混在一起,一起旷课,一起打桌球,一起看录像,一起追女孩子……

我忘记了我的父母都是农民,忘记了自己的理想,忘记了父亲的期盼。只知道在浑浑噩噩中无情吮吸着父母的血汗。

那个夜晚夜色很黑。光头、狗熊和我趁着别人在上晚自习,又一次逃出了校门,窜进了街上的录像厅内,当我们哈欠连天地从录像厅钻出来时,已是黎明时分,东方的天际已微微露出了亮色。几个人像幽灵一样在校门口徘徊,狗熊说:“涛子,大门锁住了,政教处的李处长今天值班,要不翻院墙,咱上操前就进不去了!”“那就翻吧,还犹豫个啥呀!”我回答道。

光头和狗熊在底下托着我,我使劲抠住围墙顶部的砖,头顶上的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哗啦啦地响,院内很黑,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气。我估计这地方大约是厕所,咬了咬牙,我纵身跳了下去。

“谁?”一个人从便池上站起来,同时一束明亮的手电筒光照在我的脸上。唉呀!正是政教处的李处长,我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在地上。

第二天,在政教处站了一上午的我被通知回家喊家长。我清楚地知道,一个平素对学生要求甚严的重点高中让学生回家意味着什么。我哪敢回家,哪敢面对我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双亲!

在极度的惊恐不安中,我想起来有一位喊表嫂的远房亲戚,她与政教处一位姓方的教师是同学。我到了她家,战战兢兢地向她说明了一切,请她去给说情,求学校不要开除我,并哭着请她不要让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她看着我情绪波动太大,于是就假装答应了。

次日上午,我失魂落魄地躺在宿舍里。我已经被吓傻了,学校要开除我的消息让我五雷轰顶。我脑子里一直在想:我被开除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样跟父亲说,我还怎样有脸回到家中……

这时,门“吱”一声响,我木然地抬头望去,啊,父亲,是父亲站在我面前!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灰夹克,脚上一双解放鞋上沾满了黄泥——他一定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

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看得出来,那目光中包含了多少失望、多少辛酸、多少无奈、多少气愤,还有太多太多的无助……

表嫂随着父亲和我来到了方老师的家里。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鉴于我平时的表现,学校已决定将我开除。他们决不允许重点高中的学生竟然夜晚溜出去看黄色录像!已是傍晚,方老师留表嫂在家里吃饭。人家和表嫂是同学,而我们却什么也不是。于是,我和父亲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楼。

父亲坐在楼下的一块石板上喘着气。这飞来的横祸已将他击垮,他彻底绝望了。他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渴望儿子能成才,然而,儿子却连一条虫都不是……

想起父亲一天滴水未进,我买了两块钱的烙馍递给父亲。父亲看了看,撕下大半给我。自己艰难地咽下那一小块——脸上的青筋一条条绽出。那一刻,我哭了,无声地哭了,眼泪流过我的腮边,流过我的胸膛,流过我的心头。

晚上,父亲和我挤在宿舍的床上。窗外哗啦啦一片雨声。半夜,一阵十分压抑的哭声把我惊醒,我坐起来,看见父亲把头埋进被子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天哪,那压抑的哭声在沥沥的夜雨声中如此绝望,如此凄凉……我的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早晨,父亲的眼睛通红。一夜之间,他苍老了许多。像做出重大决定似的,他对我说:“儿啊,一会儿去李处长那里,爹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不能上学,就在这一次啦。”说着,爹的声音哽咽了,我的眼里,也有一层雾慢慢升起来。

当我和父亲到李处长家里时,他很不耐烦:“哎哎哎,你家的好学生学校管不了了,你带回家吧,学校不要这种学生!”父亲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说他如何受苦、受难供养这个学生,说他在外如何多苦多累,说他从小所经受的磨难……李处长也慢慢动了感情,指着我:“你看看,先不说你对不对得起学校,对不对得起老师,你连你父亲都对不起呀!”

就在我羞愧地低着头时,突然,父亲扬起巴掌,对我脸上就是一记耳光。这耳光来得太突然,我被打懵了。我捂着脸看着父亲,父亲又一脚踹在我的腿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跪下!”我没有跪,而是倔强且愤怒地望着父亲。

这时,我清楚地看到:我那50多岁的父亲缓缓地跪下来……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父亲搂着我,我们父子俩哭声连在了一起。

两年后,我以752分的成绩,考入了华中师范大学。在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跪在父亲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3个响头。

父爱沉重如坯

胡子宏

父亲沉重如坯,它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灵,赐给我踏踏实实、奋发进取的人格力量……

二十多年以前,土坯还是农村盖房的主要建筑材料。一块坯大有三十斤重,而衡量一个人是否能干,一个重要标准就在于他能在一晌脱多少坯。父亲最拿手的活计就是脱坯,他的苦干实干在方圆十几里出了名。我上小学以后,教室后面的操场常被父亲占用半边。在操场上体育课时,我常常看到半温的土坯在阳光照耀下幽幽地闪亮。父亲说:早些年,村子里建房时,有一半儿的坯就出自他的手下,家里的花销,也几乎全靠父亲卖坯所得。

作为农村孩子,父亲的勤劳值得自豪。可是,所有同学都知道那位又黑又瘦的中年人是我的父亲,有的同学就开我的玩笑。更令我尴尬的是,每当父亲在操场上脱坯累了小憩时,总喜欢凑到教室窗外看我上课或念书。有时,教室里就突然寂静下来,我便知道父亲又来看我了。每当我们四目相对,教室里就里发出一阵哄笑。

不知何时就有调皮的同学喊:胡子胡子你别看,你爹是个脱坯汉,胡子胡子你别闹,你爹脱坯呱呱叫。这个顺口溜很快地流传开来,调皮的伙伴成群结队在街上有节奏地唱。我的心中常常涌出无限的委屈。在我初中即将毕业的那年夏天,一次自习课上,我聚精会神地朗读英语课文时,喧嚣的教室突然又沉寂一片,我下意识地向外看,父亲又在窥视课堂。我们相视的一刹那,同学们又是哄堂大笑,很快又有同学叫:胡子胡子你别看,你爹是个脱坯汉——

我终于无法忍爱。我从教室里跑出去,在操场拦住父亲,说:"爹,你别脱坯了——"

爹刚把一锨泥填进坯模,他直起腰来,惊愕地望着我。这时,教室里又传来整齐的顺口溜:胡子胡子你别闹,你爹脱坯呱呱叫——

我的头颅嗡的一声,泪水就淌了出来。我伸出脚来,对着父亲刚刚出的土坯,一个接一个地踏下去。一个两个三个,一拉溜儿如同士兵般排队的坯上嵌下了我一连串的脚印。就那么一刹那,父亲呆了,他半晌的操劳毁于我的脚掌.....

回到教室,我伏在桌上号啕大哭。刚才还热闹的教室出奇地宁静,我伏在桌上一直哭着,不知不觉就累得睡着了。醒来时,教室里已空无一人,毒辣辣的阳光射进教室。我眯起眼睛,向教室外望去,一下子惊呆了——

父亲正把我踏坯的几十块坯一块块地搬进泥堆里,加水、加泥,重新装进坯模,他弯曲的身体的正前方,又如同士肌排列出一行土坯。

我来到操场,父亲的脊背黑黝黝地闪亮,一道道的汗水从父亲的背上淌下来。父亲的短裤全被湿透,良久,父亲转身发现了我,他凝视着,父子俩相视无言......

几天后,我以7分之差中考落榜。接到成绩单的那天,回到家里,父亲沉默无言,眼睛中露出了很深的失望。中午,突然下起了雨,父亲唤醒正午睡的我同他一起去盖坯。风雨交加,全家人在学校的操场上忙活着,我们把上千块坯摞起来,盖上塑料布。雨越下越大,有一半的坯被泡在水中烂成泥团,有几摞坯垛经不起风雨吹打轰然倒塌。全家人手忙脚乱,父亲辛苦一个月脱的坯多半成为废品。风雨中,我看见父亲的脸庞痛苦得变了形,终于,父亲哇地失声大哭.全家人也号啕大哭起来。

回到家里,父亲未及换下湿漉漉有衣服,就让我拿出成绩单,喝令我跪下。父亲一字一句地说:你爹是脱坯的,你别以为你爹脱坯丢人,考不出成绩才真正的丢人,学习功课,就得像脱坯一样,要吃苦要踏实。你爹要脱一辈子的坯,就是为了你一辈子不脱坯.......

一个月以后,父亲托人让我进县城复读,离开家门前,父亲塞给我50块钱,沉重地说:儿子,这是你爹半个月脱坯的收入,是你爹一滴汗水摔八瓣挣来的;好好学习,再考不上,就回家跟我学脱坯.....

1986年的秋天,我接到了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父亲送我到北京,我们逛遍了故宫、北海、王府井。后来,在纪念碑那高高的台座上,父亲说:孩子,你终于不用卖力气脱坯了;好好学习,你看,天安门那么好,故宫那么高,都是用一块块坯垒成的。

在前门地铁站,我与父亲分手了。父亲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后,我回头又一次端详天安门城楼上的大方砖,脑海中浮现起父亲脱坯时弯曲的黑黝黝的脊背。父亲沉重如坯,它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灵,赐给我踏踏实实、奋发进取的人格力量……

最后的背影

张秀超

父亲在我尚没有真正踏上人生旅途的时候就离我而去,已经20年了。

父亲走后的多年里,我在生活的海里沉浮飘荡,他不怎么入我的梦,昨日夜里,我忽然见到了他。父亲身穿青袄,坐在地头的榆树下,口中叼着烟袋,我似乎知道他已是隔世之人,问他:“你还好吗?”

“我在那边还种地。”说罢,转头向田里走去,留给我的是若有若无、缥缥缈缈的影子。

我撵他,可腿迈不开步子,叫他,却喊不出声。在惊悸中醒来,秋夜正浓,半轮月儿在天,四近一片寂静。我不能再入睡了。

踮着脚离开寝室,走进书房,默然地坐在书桌前,父亲生前的影像便浮现在眼前。

那年,父亲近60岁了,又患了肝病,他骨瘦如柴,虚弱无力。那时,我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已成家了,只有刚结婚的小哥同我和父母一起过,小哥的媳妇看到父母年老又有病,不能做活,我又读书,觉得同我们一起过是吃亏的,故此,对供我上学是颇不情愿的。父亲为了证明我们三人不全是吃闲饭的,就硬撑着下地。

那年秋天收土豆,嫂子说忙不过来,执意要我回家收秋,我不敢违拗,只好请假回去,我怕落的功课太多,做活的间隙,看几眼书,哥嫂不愿意了,怨我的心事不在做活上,有气的哥哥抡起鞭子使劲地打那头拉犁的年迈老牛,眼看鞭子就要落到我的身上。父亲脸色青黄,大口喘着气,他从哥哥的手中拿过鞭子,扶着犁杖向着地的那头走去,犁杖太重了,病得一阵风就能刮倒的父亲,被犁杖带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瘦削的父亲架不起衣服,宽大的黑褂子在风中一飘一飘的,父亲像一个影子人,飘荡在苍茫空旷的天地间,跑了两条垄,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此后许久起不了床。

深秋的时候,学校放了几天假,让我们回去拿换季的衣服和准备冬天烧炉子的柴火。

镇上中学离我们深山里的小村子50里山路,走了大半天,午后的时候才赶到家,父亲不在,患眼病的母亲在摸索着剁猪食,母亲说父亲到北蔓甸摘草穗去了。我匆匆吃了口饭就去找父亲,我登上山顶,已到夕阳落山的时刻。塞外的秋,风霜来得早,8月的草洼,已呈现凋零之势,青的草已变成一片苍茫的白色,这草是碱草,细高的秸秆上都挑着个穗子。当年,镇上的货站收购这种草穗,说是到沙漠去播种,也有人说是喂种马。乡里人都满山遍野地采这种草穗,这山顶也早已被人采过了,多数的草茎上已都没了穗头,只有晚长起来的或人们采摘时从指间遗落的,稀疏地藏在草棵中。

我站在草洼边,四处张望着寻找父亲,许久,我发现远处,苍茫的草丛中有个小小的黑点在蠕动,我奔着那儿跑去,走近了我看到了父亲,他背对着我,身穿一件青夹袄,腰扎一根用黄色的羊胡草挽成的草绳,怀前是一个系在草绳上的小木筐,他弓着腰,头低在草丛中,白草在他的头顶上飘摇,他的两只手扒拉着草棵,寻找着草穗,直到我走到身边,他才发现了我。

“回去吧,天快黑下来了。”我说。

父亲停下手,他怀前的木筐里有大半筐草穗,父亲的脸青中透着层暗黄,发白的嘴唇裂着血口子。父亲把筐里的草穗装入袋子里,用手掂了掂,嘴角绽露出一丝笑意,“这些卖卖,够你交学费的了。”

父亲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说我得吃一口下山,要不就走不动了。他打开手巾包,里面是母亲烙的两张饼,他咬了一口饼,饼干硬得咽不下去,父亲站起来,用石片划破一块桦树皮,很快那小小的洞口就渗出细密的水珠,父亲舔了几口,才又接着吃干粮,我的眼里涌动着泪水,我说:“我不想读书了,你也别再受这累了。”

“不算啥,只要我能动,就能供你。”他又说:“人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你那么爱喜书,学得又好,咋也得把书念下去!”

这次上学走的时候,我难以启齿地告诉父亲,学校要交冬天烧炉子的柴火,交钱也行。父亲说,不犯愁,过几天送柴去。

初冬一天的下午,父亲来了,他赶着牛车,拉一车柴火。都是一小捆一小捆的。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是父亲一捆捆从山上扛回来的,他没力气,每次只能背两小捆。老师看父亲吃力的样子,招呼一些男同学,帮助我把车卸了,父亲蹲在墙角,灰黄的脸上挂着感激的笑。

卸完车,父亲让我跟他到镇上去一趟。他送柴火,也把那些草穗拉来了。

到镇上的货站,卖了草穗。我看父亲脸色已冻得发白了,我说去吃碗馄饨,暖暖身子吧。父亲说不用,一会儿就到家了,他把卖草穗的18元钱全给了我,又从青棉袄里襟的小兜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21元钱,他叮嘱我一定要拿好,并告诉我这钱是悄悄地给我攒下的,不要跟别人说。

我的心苍凉而沉重,有说不出的酸楚,我把父亲送出小镇,过了白水桥,就是通往家乡的山路了。

父亲站住了,他说:“你照管好自己,以后遇事要往前想,就总有奔头!”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说罢,他转过身,手牵着牛的缰绳往前走,父亲与黑牛并肩走在空旷的山路上。寒冬的风呼呼地刮动着,父亲只穿一件黑棉袄,外边没有皮袄大衣之类遮寒,他弓着身子,一只手牵着牛,一只手遮在额前挡风,吃力地往前走。我望着他一步步走远,后来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视线里那凄寒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一会儿融进苍茫的暮色里了。

不想,这背影竟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记忆。父亲回去不到十天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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