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个官摸样的人挥手示意众人把她带走，嘉莹明白不走不行了。用扒完泥土、树叶后的手擦了擦眼泪，脸上立时有了一道灰褐色的泥印子，花花的，像小鬼儿一样……
抬起酸痛的腰，沈嘉莹随手抄起双肩背包，跟上大批被俘的女人走了。
兵士们吱哩哇啦地说着、比划着，用麻绳把她捆住，把她们簇拥着押向不知什么地方！？
她是这里面年龄最大的了！她前面一群老年妇女，随手就被砍死了！人头像萝卜一样被砍掉，血噗的一下子喷出来，溅了她一身……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嘉莹被捆绑着、驱赶着向前走着，她想起了汉代久经离乱的女诗人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心中忧愤，只求速死。
天降离乱，亲夫亡失，嘉莹含着泪，一步一回头地远离了东岩安息的地方！她想随他去！可惜被吐蕃士兵用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
一路上，凡是男人和年老女人都被杀死了！路边尸体横七竖八，死状千奇百怪。有的倚在树边，有的攥着刀、剑趴在地上，有的被劈成两截儿，有的横卧在马路中间，也有十几人一堆死的，好像是个高坡，看得人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凡是年轻女人都被士兵押着集中到一起！这些女人装饰十分奇怪，长袍短袖，偏襟儿短袄，头扎小辫儿，前方搭着绣花粗腰带，这打扮好生奇怪！这是什么人？我是在哪里？他们准备把我押往哪里？
见她回头张望，一个吐蕃头领一马鞭打在了嘉莹的左腿上，旅行裤被抽出了一道口子，血从里面不停地流出来，她浑身抖了一下，还是忍着疼痛，又开始行走了。
很久过后，约走了二十几公里的样子，天晴了，她们被集中在一个圈牦牛和羊的围栅里！
羊圈里，哭声、叫骂声、哀叹声、哀号声混杂着牛羊哞哞、嗎吗的叫声，此起彼伏。
嘉莹和妇女们一起被关在羊圈里。
因为她的腿受伤，几个面膛黝黑的妇女挤了一下，腾出点儿空来，嘉莹双手捆着，蜷缩着躺在羊圈角落的草垛上，沮丧地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像做梦一样，所有的和谐、恩爱、美好，顷刻间化为了泡影！听说过时光倒流，可这也太奇怪了……
嘉莹身边嘈杂而拥挤。妇女们边哭边叫：“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过了一会儿，耳边的声浪渐渐低了下去，无衣无食，女人们喊累了，自然就不喊了。
羊圈里，拥挤不堪。人挤人，人挨人，还有牛羊杂在其中。
天黑了下来，羊圈里更加混乱了。有的女人站着、蹲着就睡着了。不知她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被何人掳获？嘉莹闭着眼睛想着。
“你是哪里人？”一个蹲在她身边，衣着光鲜的贵族摸样妇女突然问她，她吓了一跳。
“我？——”嘉莹一时语塞，儿子，爱人，女儿，父母，妹妹，弟弟此生再也无缘相见！说什么？心已碎，泪已干！
“我——来自——！”
嘉莹并不情愿回答，东岩满身箭矢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哀痛撕扯着她的内心。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流泪流得肿胀疼痛的眼睛。
“你是大唐人？ 看着也不像，你的衣着好奇怪呀！是大食人？长相又不对！看你的头发像波斯人……”女人边说边摇头，费力地猜着。
汉语说得不错！方言，但嘉莹能听懂。嘉莹仔细观察这个女人：很漂亮的异族美人，身量瘦长，白皙的皮肤，椭圆的脸上，一双水灵灵会说话的眼睛闪着灵光，梳着满头的小辫儿，上面缀满金玉珠贝，虽然粘着草叶，树枝碎屑，但依然散发着迷人的光泽。身穿草原民族特有的服饰，前襟儿绣着花，长可过膝，腰身恰好可以显现出来。
嘉莹出神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感觉那么熟悉，好像是自己的影子一样。
正在聚精会神望着她时，她又说话了：“前年，吐蕃占领西平（今青海西宁）和安西（今新疆东南部）地界儿，攻占了伏俟城，直接威胁到了大唐对西域、河西、陇右地区的统治。大唐皇帝为此大怒！”
“大唐？”嘉莹迟疑了一下，打断她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一带我们当地人称为切吉草甸，也叫大西川！是我们吐谷浑最美的草原，也是我们的王庭牙帐所在地。”女人喋喋不休地回答。
“什么？切吉草甸？大西川？吐谷浑？”嘉莹一时摸不着头脑。
“现在是什么时代？”嘉莹提高声音问道。
女人停顿片刻，像在理解嘉莹这句话的意思。“我懂你说的世代！”
她抬眼看了看嘉莹：“就是什么年号？对吧？”
还没等嘉应回答，她紧接着说：
“唐麟德二年。”
唐麟德二年也就是公元665年！嘉莹迅速算了一下，唐龙朔三年就是公元663年。吐谷浑已经在663年，也就是两年前亡国。
嘉莹对这个时代并不陌生，曾经在梦后查过：吐蕃兴起以后，向甘青地区扩张。这一年，东部吐谷浑被吐蕃所灭，诺曷钵奔凉州，后率数千帐内附唐。
“今年正月，吐蕃请求与我们吐谷浑和亲，在黄河源头的赤水放牧，被大唐高宗皇帝拒绝了。”
嘉莹没有接话，只是侧脸看着她，女人长得真漂亮，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中，依然高傲淡定！
“可汗慕容诺曷钵和弘化公主率数千帐投奔凉州附唐。弘化公主毕竟是大唐的公主，大唐不会不管我们的！”
“你——是——吐谷浑人？”
“我——”女人欲言又止，前前后后看了半天，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嘉莹也任思绪在黑暗中飘荡着，她真想追随东岩而去，东岩哥，你到底在哪里呀？我多么希望你还活着，她想哭，可是眼睛干涩无泪，疼痛折磨着她的身体，也折磨着她的内心，过了很久她睡着了。
羊圈里，女人神神秘秘的话，沈嘉莹不想追问。她想：我们可能进入了时空隧道，要找机会回到现代。唉，东岩，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呀。
这么想着，昏昏睡了一会儿，肚子叽哩咕噜地闹着，想起双肩背包里有临出门时超市买的饼干之类的，手被绑着，心情低落，也不想取下来。
正在这时，一群吐蕃士兵打开羊圈，拉走了一些羊只。
嘉莹猜他们是要去做饭了。紧接着士兵又窜入人群，指着她和身边俩人说：“你们几个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