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拨了张洪利的手机，又通了。他下意识地用力把手机在耳边贴得更近些，屏住呼吸听着。一声、两声、三声……直到第十二声，然后是嘟、嘟、嘟……他拿下手机一看，显示：对方无应答。
王孝祖还不甘心，又拨了“第一美”造型发屋店内的电话，通了。电话里传来甜美的声音，他好激动，终于有了人声。仔细听，那甜美的声音好像在重复地读着一串数字。再认真地听，读的是王孝祖手机的号码。
原来店里电话是一部既有来电显示，又有语音提示的电话。虽然那个甜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王孝祖的手机号码，却没人接听。
王孝祖用完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联系方式。现在他没辙了，恐怖的情绪向他袭来。怎么办？他按停了自己的手机，要认真地向站在门口的那些“时髦”男女打听。
王孝祖把与张洪利之间昨天上午在电话里的约见，简明扼要地向他们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他与张洪利之间的同乡好友关系。那群“时髦”男女中一个漂亮女孩主动跟王孝祖答话：“昨天上午张老板向我们说过，今天店里要来一位仙女般的女孩。他说，比我们谁都漂亮，说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美得很哟！”女孩说完，狠狠地盯了王孝玲一眼，这一眼非常剜人，明显是妒忌，让王孝玲心里非常不舒服。另一个男孩也醋意十足地说：“我们还以为老板丢下工作去接你们了呢，害得我们一直在这里傻等。”
原来，门前的这些人都是“第一美”发屋的造型师，其实就是张洪利的打工仔。他们先给自己的头进行了“造型”，把头发染了颜色，在外人们看来一个个搞得怪模怪样，其实他们是用特有的方式给“第一美”打广告呢，这是现代社会的时髦做法，在西方就有人把自己的要求写在脸上，然后出入大庭广众，引起人们对他的注意。
那群男女是来上班的，但店堂的钥匙在张洪利老板手里，平时老板都是第一个进店，张开大门，在门口迎接这些打工仔。据说这是跟日本人学的。
日本人之所以把生意做得很大很好，是因为讲究企业文化。在日本企业，董事长每周一要在办公楼大门口迎接副职们上班，车间主任要在企业大门迎接职工上班，说这样能拉近老板与职工之间的心理距离，有利于激励职工的主人翁精神，从而把老板的企业当成自家的企业来伺候、来珍惜、来维护。日本人把这种待之以礼的作秀叫做“凝聚力”。
“第一美”的造型师们说，张洪利老板一向是很遵守上班时间的，像今天这样中午了还不进店开门营业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王孝祖更加心慌意乱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不知道张洪利到底出了什么事。想打“110”，又怕张洪利突然出现在面前，那就会闹出一个很大的笑话。然而，大家都在这里傻等，显然也不是办法。
他不准备报警，但他要找一个比较熟悉的警官说一说这里的情况。
想来想去，他终于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女警官罗莎，一听名字就不俗气。
罗莎确实与王孝祖的家乡义渡区跳灯镇凉风村有些关系。
罗莎的父母原来都是C市主城的“红卫兵”，到了文化大革命中期，许多“红卫兵”已经非常张扬，打家劫舍，进行武装斗殴，给城市的管理带来困难。
面对当时的实际情况，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及时发出了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人，把自己大学、高中、初中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就这样，罗莎的父母便作为知识青年双双来到了当时的巴县跳灯人民公社凉风大队，父亲安排在第五生产队，母亲安排在第六生产队。
罗莎父母的家庭出身都不是根红苗正的“红五类”，没有资格耀武扬威，只能老老实实当“遵纪守法”的“知识青年”。他们一心一意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当地人缘关系特别好，没做过偷鸡摸狗掐蒜苗损害贫下中农的事，贫下中农也没有为难过他们，所以没有经过多少磨难。
1984中央提出撤销人民公社建制机构，恢复镇（乡）村建制，公社变成了“镇（乡）”，大队变成了“村”，生产队变成了“社”。罗莎父母下乡的地方变成了今天的跳灯镇凉风村五社、六社。
1977年，国家取消了全凭“推荐”就能上大学的制度，恢复了中断11年的“高考”。罗莎父母由于下乡前都是“老三届”的高中生，凭真本事一举考上C市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到了C市主城。
他们把曾经“战斗”过几年的凉风村作为第二故乡，一直非常有感情，前些年几乎每年都要回村一次，还曾经组织一起下过乡，如今当上“老板”的“知青”给凉风村贫困农民送粮、送油、送衣、送物。他们送的衣物不是普通人穿过的旧衣物，而是逼着“老板”们现买的薪新衣物，还有“鸭绒服”、“羽绒被”，村里那些贫困农民着实高兴了一。
后来有了罗莎，父母也多次带着罗莎回村，来看第二故乡。这几年父母的年纪大了，加上村里人气也不旺了，回去得比较少。
罗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据说从警官学校毕业后，在义渡区公安分局当上了人民警察，现在已经被提升为探长。
有一次罗莎陪着父母再回凉风村，着一身警服，飒爽英姿的样子，可威武了，把村里的留守人员羡慕得遭不住，都夸罗莎父母有福气。罗莎也很大方，嘴巴甜，哄得一群老头、老太太特别开心。临走时，罗莎还给村里的几个年轻人留了电话，说区公安分局提出加强全区社会治安治理，公安要为人民生产生活保驾护航，人民警官解决社会治安问题是应尽的职责，有问题可以直接给她打电话。
王孝祖毅然用手机给罗莎拨电话。通了，嘟……只一声铃响，对方按下了电话，紧接着发出一个声音：
“喂，您好，您是哪一位？”对方用普通话问。
“我是王孝祖哇，凉风村的王孝祖……”。
虽然通话前有思想准备，一旦接通，并且是用普通话说话，王孝祖还是觉得有些唐突，毕竟过去没有直接打过交道，还不知道对方买不买账，所以他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语言不畅。
“哦，是王哥啊，你在哪里，有什么事？”对方在听筒里表现得非常热情，换成了当地话讲电话，完全打消了王孝祖的顾虑。
“我在九宫庙‘第一美’造型发屋门口。‘第一美’是我们村张洪利开的，昨天上午约好我今天带妹妹来找他，这都中午了还没开门，而且，家里电话、店里电话、手机都打过，通的，就是没人接。我在这里已经折腾半天了，觉得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就给你打了电话，想请你帮个忙，过来看一下。”王孝祖生怕对方断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王哥，你不要走，守在那里，我马上过来”。罗莎非常果断地应。
王孝祖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全国政法系统正在开展纪律作风和执法执纪教育整顿，严肃整治冷硬横推、吃拿卡要、滥用职权行为，纠正漠视群众疾苦、伤害群众感情、损害群众利益等突出问题。严格执行政法系统“六个一律”、行政执法系统“五个坚持、五个严禁”、法院系统“四个一律”、检察系统“十个严禁”、公安系统“十条禁令”等纪律规定。强化纪律约束“高压线”，对触碰“高压线”的人员，一律先停职、再查处。区政法委适时派出明察暗访组，对落实纪律禁令情况进行督察。严格执法过错责任追究，形成有权必有责、用权受监督、违法要追究、侵权须赔偿的法制监督机制。每年都要开展群众对执法队伍的满意度测评，自觉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
自从义渡进一步强化社会治安治理以来，民警们转变作风，非常好打交道，加上罗莎与凉风村的层特殊关系，王孝祖大可不必担心罗莎会挂断电话。
当顶的太阳让人感觉睁不开眼。
王孝祖找罗莎是靠谱的，她本来就是一名刑警，专门负责凶杀案。
张洪利失踪，谁敢说不是一起凶杀案？即便不是凶杀案，在人民群众需要的时候，警察也会主动随时出警，帮助人民群众解决实际问题，否则还叫什么“有困难找警察”呢？
中共C市市委要求公安信访工作人员，要充分认识到“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有事着急、上访，我们一定要认真对待，执法人员要管得住自己，惩治坏人，帮得了百姓”。
义渡区政府遵照中共C市市委的指示，要求区公安分局，通过开展社会治安建设，进一步加强社会安全、生产安全、食品药品安全、居住安全、交通安全，建成治安秩序良好、人民安居乐业、投资者放心的市辖区，为推进统筹城乡改革发展，提供坚实的社会安全保障。
不到一个小时，一辆自行车端端正正地停在了“第一美”造型发屋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精神抖擞的女警察，习惯性地支好自行车脚架。
王孝祖举目望去，正是罗莎，大喜过望。
民警在城区骑自行车办案，是义渡区构建更加适宜人们居住环境的一。
如今路少车多，据说C市主城以每年10万辆私家轿车的增长速度，给城市装点繁荣。尽管C市已经实现了“二环八射”的进出城区高速道路，还有国道、省级干道、区县支道、镇乡通道，同时，平均每天已达到200万人次出行使用轨道交通，但主城仍然车辆拥堵。义渡区公安分局提倡警察在主城办案骑自行车低碳出行，与国际接轨，的确方便、速、环。
罗莎与王孝祖打过招呼，随即开展了工作，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干练女人。但她又不像一般传统认为的C市女人那样火辣、暴躁，大大咧咧，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她的性格比较沉静。
她听了王孝祖简约的介绍，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查看了造型发屋两边的其他门面，贴着玻璃朝发屋里面张望了一会儿；接下来召集“第一美”在场职工，较为详细地向他们问了一些问题。
不多会儿，一辆警车来到现场，车上下来一群警察，他们把围观的群众劝解到圈子外，然后担负警戒。一个二十多岁男性警察，直接来到罗莎面前。他叫陈渝，警官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刚满两年，是罗莎的助手。罗莎把陈渝与王孝祖互相作了介绍。
“罗姐，怎么做？”陈渝下车就向罗莎请示，用眼瞟了瞟“第一美”造型发屋的店面，似乎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白。
“小渝，先把警戒线拉上”。罗莎交代了任务。
陈渝从警车后备箱拿出一捆黄色软质“皮线”和四个铸铁底座及四根检柱，三下两下就将“第一美”门前围了个“U”字形，然后告诉“第一美”的职工：“你们在这儿等着，不要走远随叫随到。”
此时正是午餐时间，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多，而围观的人，因为有警察把守，也没闯警戒线。没等罗莎再布置，陈渝又从警车后备箱拿出封条胶水放在店门旁边，再拿出把大铁钳，三下五除二，动作娴熟地把门锁剪开了。
罗莎叫过王孝祖：“王哥，你把门给我看好了，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好的，探长放心，我会做好！”王孝祖为了向罗莎表示感激，高兴地领了任务还叫了她的官衔。
陈渝把大铁钳放在门边，跟着罗莎进了“第一美”。店内空无一人，美发器材完好无损。
“第一美”造型发屋门店里面安装的可不是简单的一般美发器材，而是有彩管红外线美发媚油机智能彩屏调温烫发机、活氧生化仪、透明双管冷热喷雾机、冷光放大镜等等，价值上百万呢。这些器材都是当今美发界一流的器材。
能有这样的家底，说明张洪利的生意做得的确已有几分成色，做到了在美发行业能为义渡攒足面子的程度。
由于张洪利是凉风村人，罗莎也是“第一美”的老顾客，对店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她径直来到收银台前认认真真地进行察看。陈渝则认真地察看每一个坐椅的周围。
门里得人。
突然，罗莎大声说：“小渝，马上打电话叫法医来，要快！”陈渝猜想罗探长一定是发现了重要线索。
罗莎是一个严谨的人，若不是很有把握的话，她是不会随便布置任务的。既然案情有了些眉目，保护好现场是第一重要的，陈渝退出店门。他从罗莎的神情看出，此事可以立案了，于是掏出手机，向分局请求法医增援。
“要交警来疏散人群吗？”陈渝问。
“法医啥时能到？”罗莎反问。
“分局说马上能到。”陈渝说。
“那就算了吧，这里取样的时间不会很长。”罗莎答。
趁等待法医的工夫，罗莎让陈渝守住警戒线，叫王孝祖配合把“第一美”的职工一个一个地叫进店询问，进一步查找有用的线索。
结果并不理想，这些职工几乎都是20世纪80年代末期或90年代初期出生的，只关心每月老板能给自己多少工资，根本不关心老板的事。罗莎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道道，她只好自己梳理已有的线索。
收银台旁出现血迹，显然是不祥之兆。要把有血样的现场保护好。
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采集血样，这是她让陈渝打电话叫法医的主要目的。其次采集指纹、脚印、寻找作案物证、人证之类的线索也很重要，当然在这种人多事杂的公众场合，脚印的采集比较困难。
店里人来人往，脚印纷至沓来，比照的工作量非常大。尽管每天下班，店堂都要进行清扫，但往往清扫之后，职工还要因这事那事继续在店里走来走去。相对来讲，提取指纹的工作量要小得多，因为下班时，镜子、墙面、椅子、收银台、洗漱台都要用毛巾擦拭，旧的指纹被擦掉，留下的可能是新指纹。如果运气好，收集到了新鲜指纹，对案件的侦破是会有帮助的，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每次打扫卫生都能整得一干二净，留下的指纹只有新鲜指纹而没有旧指纹。所以，很可能收到的指纹有职工的、顾客的、老板或者涉案嫌疑人的。进行比对的工作量也会是很大的。
寻找物证、人证这些东西，“第一美”那些在场职工似乎平常并不留心，没有人能说清楚哪些东西是昨天就有的，哪些是今天新出现的，近段时间哪些人是真的来美发的，哪些人是假借美发来为作案“踩点”的，回忆了半天，不但自己糊涂，把其他人也搞得更糊涂。这也难怪，公共场所人来往，要让一般人分出真假还真不容易。
看来破案最有希望的还是摊血迹，但那血迹谁能证明不是职工们留下的呢？好在“第一美”的那几个职工还在店门口候着，他们没有离去。罗莎让王孝祖把他们又一个一个地叫进来，专门就血迹问题开展询问。比如，近几天有谁在店里负过伤、流过血，或在外面负伤、流血后仍在店里上班。结果谁也不承认自己带伤工作。
有没有可能是造型师不注意，在修面时把顾客的脸上划出血了呢？造型师们可不买账，都说自己是一流技术不可能把顾客弄伤。并且老板张洪利经常告诫大伙：“做生意要讲吉利。”所以即使有把顾客弄出血的时候，也会马上把它清理干净。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顾客绝对不会轻易罢休，起码要生气地训斥，就算是修养非常好的顾客也会打个响片，向造型师提个醒。一旦那样，巴掌大的店堂，谁还能不知道呢？经过核实，近一个月时间里谁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当然，也有可能是杀个鸡，宰个鸭的动物血，这一点，造型师们就更加不能证实了，因为钥匙在老板那里，他要是下了班，在店里没人的时候杀个鸡，会知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许多人吃过午饭上街了，“第一美”门前的人越聚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