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栖摇摇头,“不妨事,臣妾恭祝皇上,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宇文治凝视着高凤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一只手握拳抵着下唇,眼神像水,波澜不惊,水底的波涛翻涌,卷起泥沙无数,那些都是被时光风化成碎渣的往事,以为被遗忘了,原来没有,只是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你重温。“朕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是在大婚之夜,两人喝交杯酒时说的话,高凤栖也说了相同的话。
是谁把流年偷换?
玉贵嫔把布的菜朝宇文治前推推,娇声道:“皇上,吃口菜,光喝酒容易伤身。”宇文治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王衍心里暗恨,瞧见其他四美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见王衍注目她们,别了脸,相互交谈。
高凤栖的眼神让宇文治有些害怕,感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正要失去,很熟悉,又陌生,好像天上顶上更古不化的冰雪,或者是江南水边绚烂绝美的桃花。宇文治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到,又似乎远在天边。
这种把握不住的感觉,宇文治不喜欢,伸手握住高凤栖手,高凤栖轻轻一闪,就避开了。宇文治握了个空,手停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蜷曲两下。高凤栖笑道:“皇上,臣妾已经拜在左太皇太后门下,参悟佛理。臣妾将****夜夜为皇上诵经念佛。”说罢,又嫣然一笑,冲宇文治福一福,往左太皇太后那桌去了。
宇文治茫然地伸出手,高凤栖的衣角在宇文治指缝间一滑而过,只留下一个纤瘦的背影,左太皇太后杨丽华冲宇文治一颔首,竖掌,看唇形,是宣了个佛号。一双清明的眼睛像流水洗过的青石,人生七情六欲的纹理都被流水洗刷,打磨的光滑。高凤栖手放在左太皇太后杨丽华手里,决然地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宋留看在眼里,叹口气,觉得这宫里实在是令人憋闷,都要喘不过气来。反正也没人注意自己,借口出去方便,就溜了。
宋留直奔观沧阁而去,好些日子没见郝听,怪惦记的。陶樱和郝听正在锁门,宋留长胳膊一揽郝听,“怎么不去热闹热闹?”
郝听也是惊喜,眉开眼笑,“你怎么来了?”陶樱福一福,笑道:“宋大人好,咱们正准备去看烟花呢。”
郝听在宋留怀里扭了两下,宋留俯在郝听耳边低声道:“想我了吧。”
“谁想你?”郝听从鼻子里哧道。
宋留嘻嘻一笑,像偷着鸡的狐狸,“可是我想你!”
郝听呆一呆,红了脸,一把甩开宋留胳膊,宋留胳膊一绕,又环上来,搂得更紧,俯得更近一些,几乎就贴在郝听耳边,温热的呼吸烧红了郝听耳朵,“做爹的想女儿,天经地义啊。”郝听晓得又被宋留作弄了。
出了院门,正遇上抬脚朝里走的方省涯,陶樱福一福,“方先生好。”宋留也笑道:“方先生,好。”郝听也福一福。
方省涯也不做声,浅色的长袍,在夜里如一枚剪影,那些深沉的夜色都成了背景,也无端的清冷了。方省涯眸光在宋留搂着郝听的胳膊上一转,郝听心就漏跳了一拍,怎么地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赶紧向外挪一步,宋留捏着郝听肩膀,手里使力,郝听龇着牙,叫道:“爹,轻点。”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方省涯眸光在郝听脸上一飘。
“我们去看烟花,方先生,一起去啊?”宋留笑道。
方省涯点头,走在宋留一侧,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声音欢快,是谁随手拨了琴弦,在空中留下袅袅余音,“你怎么成了郝听爹?”
宋留皱了眉,忽又笑道:“郝听瞎叫的,我怎会有这么大女儿?方先生是知道的,我还没有成亲呢。”宋留抽回胳膊,手捏着郝听的一个圆髻,“前几日,皇上刚刚给张筗指婚。赶明,我请求皇上将郝听指给我。”
郝听正要开口说话,宋留手指在郝听下巴轻轻往上一抬,郝听差点咬住舌头,乖乖闭上嘴。心虚地瞥一眼方省涯,正好接住方省涯的眸光,似水下玉石,闪着微光,幽清分明却是半点看不透彻。方省涯目光一触就收回去了,停下步子,长眉一蹙,“宋留,这可由不得你。”
宋留眼神一黯,随着又笑道:“方先生教诲的是,你我都不是自由之身。”
陶樱微笑着并不插话,敛眉在一旁,却把各人表情看得真真的。
“看,烟花。”郝听喊,向前跑去,一尾鱼一样滑进人群。
“嗖”一声,一个亮点升入半空,“哗”地炸开,散成无数光点,拖着一条条亮线喷射,形成一道一道漂亮的弧线,卷曲着向外坠落,如一朵花瞬间绽放。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亮点升入半空,不停歇地炸开,映的天空发紫发蓝。
郝听仰着头,脸上是灿烂的纯粹的笑容,方省涯脸被忽明忽暗的亮光照得也是明暗不定,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专注地瞧着郝听。宋留微侧了头,瞧见方省涯的温柔笑意,耳朵里是不停歇的鞭炮声,鼻子里是硫磺的辛辣香味,忽然心头酸苦,上前一步站在郝听身侧,在鞭炮齐鸣时,喃喃道:“郝听,跟我走吧!”
郝听笑着拽着宋留袖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哇,好美啊!”又转过头看着烟花,一朵又一朵盛开在天空。
厅里的各位主子都离了席,站到廊下,欣赏烟花。几个人做一堆,指指点点。
王衍乖巧的站在宇文治身边,宇文治瞧着众人,忽然觉得好累,就好似一滴墨汁不经意落在宣纸上,慢慢浸润开,那种倦怠散开,渗到骨子里,顺着血液运转到脑子里,汇集到一点,“嘭”地炸开,形成一股气,顶到嗓子眼,想放声大叫,想要发泄,想要摧毁。
一个太监走来在方省涯和宋留面前低语几句,两人离开。两人走后,一个宫女站在郝听身边,笑着和郝听说句话,郝听转头和陶樱说句话,就跟着那宫女走了。陶樱看似高兴地观赏烟花,嘴角却升起了然的微笑,娇柔而又残忍。
那宫女带着郝听在宫里七弯八绕,郝听陪笑道:“姐姐,这是要到哪里拿书啊?”宫女笑道:“前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