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听在轿里听见宫门开启的声音,轿子在抬过高高的门槛时候,颠簸了一下,郝听嘴角露出模糊的笑意,脸上却是泪水涟涟,“再见了,宇文治!”
席羽络将郝听从轿子里小心地抱起,郝听呼吸着席羽络怀里清淡的皂角味道,突然想起了方先生。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被褥,郝听几乎是陷在被褥里,一点儿也不颠。
方起道在前面驾车,马儿呼哧呼哧地喘气,然后车轮滚动,辚辚声想起。
宇文治站在揽月亭上,远远地目视着郝听的小轿,其实也看不清楚,看着郝听的轿子快到宫门,宇文治拔脚朝下奔跑,“郝听,我后悔了,你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向下跑了几步,宇文治就被刘玄抱住,“皇上,保重啊,就让郝宫女安心去吧。”
宇文治张着嘴,就像被扔在干滩上的鱼,徒劳地呼吸着,“自此,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在这冰冷的宫里。”
宫门徐徐关闭,宇文治眼前一片漆黑。
皇宫渐行渐远,慢慢的,外面有了喧闹的声音,郝听知道到了街上,那些吵吵嚷嚷的叫卖都带着平实烟火的温暖。
郝听真像掀起帘子看一看,可是身体没有力气。
不知又走了多长时间,那些喧闹的声音也消失了。忽然马车停下来,有人掀开帘子查看,方起道低沉的声音,然后马车又开始走。
郝听知道这是出了长安城,特别心里安稳,沉沉睡去。
郝听这一觉特别踏实,没有想起任何人和事情,好像多少年没有睡觉似地。一觉醒来,睁眼看见席羽络端坐在旁边,闭着眼睛养神。
郝听一动,席羽络就睁开眼睛,笑道:“醒了。”然后拿着湿毛巾给郝听细细地擦脸,郝听有点脸红,不自然地躲闪着,席羽络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亲给女儿擦脸,有什么害羞的。”
郝听“咯”地一笑,席羽络食指按在郝听唇上,摇头,郝听咧开嘴无声地笑。
朦胧的光从帘子缝里透过来,呼吸之间都是外面青草的清香味,师徒两人相互看着,满脸都是笑意。
席羽络在郝听身后塞了一个枕头,从水囊里倒了杯水递到郝听唇边,低声道:“喝水吧。”迅速塞了一丸药到郝听嘴里,郝听闷声咽下。
外面方起道唇角也翘了翘,漫不经心道:“江湖上有一种失传已久的药,叫龟息丹,席先生可曾听过?”
席羽络怔了怔,“不曾!”
方起道不再说话,“驾!”把马车赶得飞快。
郝听硬生生地被水呛住了,不停地咳嗽。
做人要低调,姑娘知道你见多识广,可不可以不要说出来?
自从郝听被打入冷宫,郝听就想着要出宫,可是怎么出去?活着肯定是出不去了,死了,宇文治也不会让出去。
那只有将死未死之际,求着宇文治,想起这个,郝听有点汗颜,最终还是倚仗着宇文治的爱,如果宇文治不爱自己,求也没有用。
席羽络对医学极有天赋,偶然间获得龟息丹半个配方,反复试验,终于配出了龟息丹。
郝听间断地食用龟息丹,进食慢慢减少,人自然也就虚弱了,呼吸也弱了。
这个虚弱不是一天两天的,而是一年半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虚弱过程,顺理成章。
郝听要死了,经常去探望郝听的刘玄不可能不知道,刘玄知道,一定会求着宇文治探望自己。只要宇文治还来,郝听觉得宇文治一定不忍心拒绝自己临死的请求。
虚弱不是装的,郝听躺在宇文治怀里时候,真是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真的有可能死去,那些话也是从心里烫出来的,眼泪也是真实的,舍不得也是真实的。
郝听那时候在想,要是一口气上不来,死就死吧,死了也好!
郝听刚被打入冷宫时对席羽络道:“我再努力这一回,不行,我就认命!”
昏过去时候,郝听并没有看到小说里写得那样,会有一束白光引领着自己一直走,到处都是黑暗,郝听暗示自己,郝听,你不能死,你还要给宋留还手绢,让宋留请你吃饭。
郝听吃了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师傅!”
“我在赶车!”
那么面前端坐的是方起道了,郝听眼睛习惯了黑暗,慢慢看出方起道抱着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郝听,“演得不错啊,几乎把我骗过去了。”
郝听怒了,“我不是演。”
方起道轻笑,“不是演,而是搏,拿命去搏。”
郝听沉默,很久低低道:“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就是说清楚,免得你一路装着,难受。皇上叫我看着你下葬,你到时如何收场?”方起道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长一句话。
郝听愕然,宇文治也是有怀疑的,对哦,宇文治本身就是多疑的人,他能够放自己出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不是爱到极处,恨到极处,宇文治不会这么做。
郝听低估了宇文治的爱,宇文治的爱也是海洋,只是郝听眼睛一直不肯抬头向远处、深处看一看,只盯着自己前后左右,误以为这些爱仅仅是个小池塘。
“那你为什么帮我?”郝听有些心虚。
方起道沉吟一会儿,道:“因为方先生。义父请方先生教导皇上,方先生原是不肯来的,是义父说服方先生母亲,方老妇人逼着方先生进宫的,这样先帝才昭雪了方先生父亲的罪名。方先生一进宫,方老夫人就自杀了,断了方先生的后顾之忧。义父一直觉得对不起方先生,临终前嘱咐我保护方先生。”
方起道头低下,半天道:“我没能保护好方先生。方先生临行前嘱咐我保护好你,可是我也没能保护好你。这次,算是我替义父还给方先生一个人情吧。”
郝听哑然,方先生,云一样温和、雪一样冷清的男人,郝听不知道,自己居然承了方先生这么大的人情。
想起那次在太医署,方先生从背后搂着自己腰,在脖子后面印下一吻,自己居然没有敢回头,如果那时候回身给予一点回应,会不会是一种安慰?
这样走走停停的,住店时候,郝听就用一个长斗篷全身都盖着,虚弱万分地由席羽络抱下马车。
要到洛阳时候,郝听应该死了。于是一天深夜,郝听就在客栈死了,席羽络给郝听服了一颗药量加重的龟息丹。
郝听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但是浑身的感觉还在。
席羽络和方起道一脸的悲戚,请店主做了见证,又请仵作验了尸。
当夜就把郝听发送了,席羽络和方起道将郝听带到坟场,趁着浓浓夜色,方起道一个起落就将郝听抱起,一闪就进了灌木丛,放下,一闪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