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玄从孤山回来,半路上又和潘子洵分别送鲁采芍和史玉凤回家。他送鲁小姐回到县官衙门刚要回去,可是没想到那鲁县令得信后迎了出来,非要拉着他进去喝茶,在鲁家耽误了半天功夫才回到傅府,这时已经到了近四更时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竟然都是玉锦的身影,便索性又一个人来到了恒春巷口这里,站在桂花树下远远的看着“锦华堂”的招牌发呆,不料正被早起出门的唐妈妈给遇到了!
李舒玄看到唐妈妈出来,忙上前给唐妈妈问好,唐妈妈忙还礼不迭,口中连称“使不得”,她一向对李舒玄之前的救命之恩心怀感激,此时看他衣衫不整脸色憔悴,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暗想着若是李公子真的能对小姐情深意切,他们两人郎才女貌,倒也是般配的一对。唐妈妈既存了这个念头,所以便劝着玉锦好歹见李舒玄一面。
玉锦以前虽然对李舒玄搭救唐妈妈之事也存了几分感激,可是后来因为秦德旺潜进自己的院子欲行不轨,外面有关自己贞洁被污的谣言风传之时,李家却无故退回了自己的庚帖,让自己成为了吴江县的笑柄。玉锦虽然那时并没有一心想着嫁进李家,可是李家这一举动未免也有几分落井下石,她对李家的人自然更视为陌路了!
她听了唐妈妈的劝解,体谅她是一心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着想。可是在杭州城开铺子两年多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外面各式的女子她也见识了一些,心里自然有了自己的主张。玉锦心里早立下主意,她未来的夫婿未必是才学一定要有多高,也未必是一定要相貌出众,那人必要是能爱惜她的品性尊重她的作为,而不仅仅是贪恋她的容貌,若是遇得上这样的良人,那是自己的幸运;若是一辈子遇不着这样的人,那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玉锦让唐妈妈坐下,微红着脸将自己心里所想的说给她听,“我不见他不是因为怨恨以前李家退亲的事情,而是觉得现在我早已不是吴江崔家的二小姐,不过是锦华堂的一个生意人,他是前年高中的举人,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何必让他低就使他为难,况且咱们在杭州住的好好的,更没必要再回震泽那个烂泥污里去!”她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真的不想再回到那大宅院里去勾心斗角了!
唐妈妈脸色愈加沉重起来,在她看来,二小姐在杭州府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时间久了世人忘了以前的事情,玉锦还是要重回崔府做千金小姐的,否则的话终身大事怎么办?总不能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随便定门亲事,然后就草率嫁出去的道理!可是听二小姐所言根本没有回去的打算,反而抱定主意要在这里呆下去,这让她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这时桑青返回来,笑嘻嘻的禀报玉锦,“我将二小姐的意思向李公子一说,李公子发了会子呆,便垂头丧气的走了,想来是不会再来了!”又看到唐妈妈脸上带着不高兴的神情,心里大体猜到是怎么回事,忙笑着拉唐妈妈去她房里看针线活去了!
李舒玄没想到玉锦的话说的那么坚决,心里头不由又气又恼。他蜇转回傅府,便去找潘子洵准备告辞回吴江县去。潘子洵在杭州这里没有了母亲的管束玩的正好,哪里舍得回吴江,他看到李舒玄一脸的沮丧,又不说什么原由,眼珠一转便想出了个主意,下午便借口请李舒玄喝酒,把他拉到了西湖边上的画舫里面。
西湖边的画舫也称“花船”,上面住着的都是青楼女子。客人坐花船名曰“游湖”,实际上不过是寻花问柳罢了。船上有卖唱陪酒的歌女,也有陪宿的娼妓,一切都看客人出的价钱高低而定。潘子洵看李舒玄一脸的郁闷便拉他到这里散心,仔细挑了一只装饰最豪华的画舫走了上去,登船划到湖心附近,潘子洵便要老鸨将最好的姑娘请出来唱个曲儿听。
那老鸨自是精明透顶,她听到李舒玄和潘子洵都是苏州口音,举止也都是官家公子爷的气派,便谄笑着说道:“我们这里刚来了位苏州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要不请霜儿姑娘过来,给两位弹个曲子解解闷?”她看潘子洵点头答应,便忙拍了拍手,从船舱里间里走出了一位浓妆艳抹怀抱琵琶的歌女来!
那歌女虽然妆画得很浓,衣服颜色也极其浓艳,可是行动举止间却是十分稳重有理,并不像一般的烟花女子那般轻佻卖弄风情。她行过礼便坐在一旁的圆凳上,轻拨琴弦弹起了曲子,李舒玄一直在闷头喝酒,连正眼都没看那女子一眼,听她弹的正是苏州的民歌,不由抬眼看了她一眼,却觉得面前这姑娘似乎有几分眼熟似的。
那女子一曲弹罢,正要抬脸问客人是否还要继续听曲,猛然看到李舒玄的脸不由一呆,她定住心神,往舱门外看了看,见外面无人才小声问道:“这位公子您可是吴江县的李舒玄李公子吗?”
李舒玄放下酒杯,不由看了那歌女几眼,冷冷的说道:“是又如何?”那歌女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起身放下琵琶便向前跪在李舒玄的面前,“我是以前服侍过金二少爷的银霜啊,求李公子救救我吧!”
李舒玄不由吃了一惊,忙让那女子起身仔细端详了一番,看那厚厚的脂粉掩饰下的五官的确有些面熟,依稀是以前在金奕那边见过的。那女子眼眶发红,忙用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诉说了她如何流落到了杭州府的经过!
原来金奕前年在吴江县考时一举夺魁,后来在府试院试时也都拿了第一,是名副其实的榜首,他正在高兴之时却收到了北京父亲的家书,才知道所谓上次家书求亲的事情父母也都蒙在鼓里,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气冲冲地拿着信去找金氏问个究竟,金氏才流着眼泪给他说,女儿浣芸一向倾心于他,崔显逼着女儿嫁给李家大公子,她自己没法才用假信骗了崔显,如今外面都知道他们表兄妹已经订了亲,崔家现在因为官司已经在震泽被人戳着脊梁骨,若是金家也退亲的话,崔家的脸面尽失,她和浣芸娘儿俩也活不成了!
金奕自小便深得姑妈疼爱,浣芸对自己也一直体贴入微关心备至,二表妹玉锦又下落不明,金奕长叹一声,那退亲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金氏又说已经给他父亲写信说明了两家联姻的事情,这是亲上加亲她二兄长那里自然也是十分赞成的。
金奕因此闷闷不乐了几日,浣芸得知后心里又嫉又恨,没想到自己对金奕这么上心,二表哥的心思还没有完全放在自己心上。她身边的李妈妈没有给儿子娶上桑青,又把眼睛盯上了金奕身边的丫鬟银霜,便给浣芸出主意说定是表少爷身边的几个丫鬟多嘴挑唆的,那个银霜在表少爷身边多年,干脆将她要过来嫁给她儿子李大勇做媳妇,也断了这丫鬟攀高枝的念头!
浣芸正看着金奕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不顺眼,李妈妈这番话倒是对了她的心思。便趁着金奕出门不在家的时候,将银霜叫过来给她许了这门亲事,银霜自然是不服浣芸的安排,情急之下和浣芸顶了几句嘴,浣芸不由大怒,马上叫了牙婆来不由分说便将银霜给卖了。
银霜断断续续的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不仅李舒玄吃了一惊,就是坐在一旁的潘子洵也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崔家大小姐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将未婚夫的贴身丫鬟卖到了青楼里,这可真是少有的妒妇,那金奕以后娶了这位小姐,只怕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潘子洵和金奕曾经在吴江县打过一架,俩人因此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友,现在听到金奕贴身丫鬟的悲惨遭遇,心里已经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李舒玄听到银霜诉说崔家的这些家事,也才明白为何一直没有听到金奕的婚讯,以他对金奕的了解,金奕也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懦弱之人,只怕他会想法设法退了这门亲事也未可知!
李舒玄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怎么又辗转到了这里的画舫,当初这里的老鸨是花了多少钱买了你来的?”他自从中了举人之后,有时和别的同门一起出去到父亲的旧识朋友处打打秋风,囊中倒是比以前宽裕了许多。以前虽然因为玉锦他和金奕断了交情,可这个丫鬟现在求自己相助,若是能尽力将她救出去,也算是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银霜眼圈不由又红了,她强忍着难过说道:“我当初被牙婆卖到了苏州城里,在姓刘的富商家里做丫鬟伺候那家的姨娘,后来那家的大夫人和姨娘闹别扭就拿我撒气,将我卖到了杭州这边的画舫。因我小时候学过琵琶,便在这里卖艺,当初的身价银子大概是二百两,如今若是李公子好心赎人,只怕这老鸨还会趁机狮子大开口多要身价银子!”
李舒玄身边哪里有这么多现银,不由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潘子洵看李舒玄神情窘迫,知道他身为庶子,在银钱上面也不宽裕,忙接过话头来说道:“二百两银子我手里倒是拿得出,只是这老鸨也实在可恶,咱们得想个法子治她一顿,省的她以后再祸害好人家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