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满面肃然的闭目跪在内室的观音像前，用手拈着沉香的佛珠，口中咕哝着念着佛经，一屋子里充满着檀香的味道。秦妈妈站在门口屏气一声儿也不敢出，直到过了半个多时辰，她看到金氏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忙上前搀起金氏的胳膊，扶她慢慢走回外室，用美人锤轻轻替她敲着双膝，又过了一会儿，秦妈妈看金氏脸色舒展开，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德旺媳妇子生个了丫头，多亏了夫人恩典请来的程大夫，不然他们两口子哪有这个福气？我让德旺去老爷那边磕头谢恩去了，等红翡出了月子让她过来给夫人这里磕头！”
金氏冲她摆摆手，念了声“阿弥陀佛”，随后叹了口气说道：“进门添丁这倒是个好兆头，这些年我们家里没有出过喜事，倒是接连祸事不断，你刚才没看到呢，芸丫头越来越任性了，我说了她几句便给我撂脸子抬脚就走，自己攒着私房钱，花着公中的钱如流水似的，这两年让她管家越来越大手大脚，这也是我要接你回来帮忙的原因……”
秦妈妈下午找自己的几个老相好姐妹，负责巡夜的尚妈妈和管着厨房的李妈妈都还在崔府，几个人见面都一番唏嘘。当初浣芸曾经打算将她们几个老人都打发出府去，正巧赶上苏州府衙里来提人，尚妈妈和秦妈妈一起被官差拎到了州府衙门过堂审，很受了一些折腾！
几个管事妈妈从苏州府衙那边回来后，浣芸竟然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但也没再提什么赶她们出去的事，但是从那以后，府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对大小姐则是面服心不服，表面上虚应着差事，内心里则是巴不得她丢脸出丑，尤其是最近大姑爷留下休书跑了人，这几个管事妈妈甭提心里多畅快，自然在外面添油加醋的将这事大肆渲染开去。
秦妈妈从这两人口中已经将崔府这几年的事情大体知道了一些，尤其是听说金家二少爷丢下休书后一走了之，她心里也觉得十分解恨。尚妈妈又和她说了一些家里的琐事，秦妈妈听她讲到大少爷崔志经常半夜三更的才从后门回府，不由心里暗暗留心起来，又和她说起二小姐此番回来，身份倒是和三年前不同。秦妈妈听到这里想到下午栽赃到二小姐身上的事情，不由吓的背后起了冷汗，心里又暗暗有了几分侥幸。
她和几个婆子一起聊了好半天，才慢悠悠的回到金氏这边伺候，等金氏拜完佛起来，听她说起大小姐的事情，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子，才笑着劝道：“大小姐的这性子倒是一直没改，夫人不必和她过于计较，毕竟大小姐是夫人从小看着长大的，这脾气也不是一时能改的，只是姑爷他……”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不敢再说下去。
金氏却是没有生气，只是更加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真是冤孽，成亲之前我看他们俩也是有情有意的，所以才依着浣芸退了李家的亲事，谁想到成亲之后两人倒是越来越不合起来。浣芸整天疑神疑鬼的看奕哥太紧，奕哥那脾气也不是好相与的，本来两人去湖州之前还没什么，谁知道从杭州回来就只浣芸自己了！”她说到这里眼底闪过几分忌恨，“也巧两人在那里遇到了锦丫头，听芸儿说这事八成和她也有关，也不知怎么的李家又托了县官老爷过来保媒提亲，这锦丫头倒是时来运转攀上了好亲事！”
秦妈妈心里一跳，又觉得背后隐隐发凉。金氏在秦妈妈面前倒是没什么顾忌，又说起了碧枝那边的事情：“有了个儿子和生了个凤凰蛋一样，整天宝贝的恐怕别人要害她儿子。撺掇着老爷搬出去住，将家产都变卖光了银子花完了，没办法再搬回来花这边的，就这么点家底，早晚败坏完一大家子要饭去！”！
秦妈妈忙倒了杯热茶递给金氏，轻声劝道：“碧枝怎么着也是个姨娘，夫人没必要和她一般计较。依老奴的意思，夫人就该将那小少爷抱过来在这边养着，时间长了自然和夫人亲近，大少爷那边夫人也该多拉拢些……”秦妈妈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下午听说夫人有将朱姨娘的丫鬟紫叶许给崔志的意思，忙噤口不再言语了。
金氏听她提到崔志，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去年老二闹着说铺子里以前有批货是咱们从他那边调过来的，当时咱家没有给他们货款，追着崔志讨要这笔银子的本息，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总共八百两银子的本钱，可是崔志说那钱早就给过了，这么着和老二吵闹起来，最后他竟然瞒着老爷将这事闹到了县衙里！”她说到这里眼底闪过几分狠色，眼神盯住秦妈妈看了一眼，便低头慢慢喝起茶来！
秦妈妈前年便告辞出府去养老，这事倒是还没有听说过，她听出了金氏话里的弦外之音，思忖了一会子说道：“大少爷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咱们府里帮忙料理事情，他自己啥事都还得靠老爷和夫人，依老奴看大少爷应该不会起别的心思，况且二老爷本来就是看钱重的人，为了这几百两银子翻脸也不稀奇！”
金氏微微颔首，“崔志好歹在咱们家呆了这么多年，要说起外心我也是不信的，他现在年纪也大了，所以我想着先挑个丫鬟让他收做姨娘，咱们府里这些丫鬟里，年纪合适的也就朱姨娘那边的紫苏紫叶两个，昨天我和老爷说了这事，他却满口不同意，说是已经给崔志看好了镇上开客栈的杨家五小姐！”金氏说到这里冷哼一声，“老爷还真把这个干儿子当成亲儿子养了，只是人家正经的小姐未必愿意嫁给他这个没进崔家族谱的虚名大少爷呢！”
秦妈妈听了这些话自然不敢再说些什么，在她私下看来，崔志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在崔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崔家的几个店铺都是他在外面打理，他出手大方倒是很得外面几个掌柜们的拥护。金氏母女从心底看不起崔志这个“义子”，可是外面的生意还不得不靠着他；好容易招了个大女婿表少爷，结果人又给大小姐气跑了，至于以后的事情，难说！
金氏自从秦妈妈出府后，身边没有了说话的心腹，现在秦妈妈一回来有了诉苦之人，和秦妈妈唠叨了老大一会子才上床安歇。秦妈妈服侍金氏躺下后便出门去了红翡那边，看到秦德旺也在这里，姑侄两人又低声说了一会话，全然不理会躺在床上的红翡和她身边的女儿！
红翡虽然闭着眼躺在那里却没有睡着，倒是将那姑侄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秦德旺果然央求姑妈将她以后调到二小姐那边当差，又和她炫耀了晚上崔志请自己喝酒的事情。秦妈妈听罢用手指头狠狠戳了他的头一下：“你这个实心眼子的也不动脑子想想，他好歹也是个少爷，怎么会一下子和你这个下人称兄道弟起来？定然是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现在先拉拢你罢了！”
秦德旺摸了摸头皮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不管怎么说他要是以后能给我个美差，那也不枉我回来这一趟，大少爷还偷偷和我说，现在这府里最有钱的不是夫人和大小姐，而是刚刚回来的二小姐，刚才二小姐还过来给丫头一个金锁，掂着也有半两重呢！”
“呸，你信他胡说八道，实话和你说吧，这府里最有钱的还是夫人母女两个，什么吃不上饭入不敷出这些话都是故意在那里哭穷罢了，别的不说，夫人当年的嫁妆我是知道有多少的，光是现银就有几万两，还有那些店铺田庄房产，这么多年下来，你算算这年息就有多少？这些钱两年工夫就能花光？说出去鬼才相信！”秦妈妈说到这里从鼻孔里嗤了一声，“你好好的奉承着大少爷，他说什么就听着，他让你做什么你先应着，面子上务必周全他。至于你媳妇子以后的差事，我自有安排！”
秦德旺自然是唯唯诺诺听姑妈的话，秦妈妈转身看了躺在床上的红翡一眼，压低了嗓门说道：“崔家现在一门子女人，现在能撑起门户的不过是大少爷一个，可是他又不是亲生的，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这些钱还不是花的公中的？他的事情还真能瞒过夫人不成？实话告诉你，夫人心里一直防着他和那个二小姐，你以后眼皮子活泛些，别抱错了别人的大腿！”
“可是大少爷今天晚上和我说，想着要我去缎子铺里做管事，在那边不仅活路轻松月例银子高，而且每年年底都有花红，这可是别人抢都抢不来的好差事，依姑妈的意思我就不去那边做事了？”秦德旺语气里明显带着不甘心！
“他若是要你做管事你便去，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让给别人？”秦妈妈不以为然的说道，“只是记着府里的正经主子是谁就行了！还有不要在外面多喝酒混说话，好好的过日子才是正经！”
秦德旺忙连声答应着，心里又想到那个唱曲的叫做燕云的姑娘，眼见着崔志和那个姑娘关系不一般，可是瞧那姑娘打扮的比府里的小姐们还要珠光宝气，若大少爷是燕云姑娘的常客，那这些开销可真是不一般的大，看来这铺子可真是捞钱的好地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