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张廷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
五个月的身子开始显现出来,离封后大典不过两个月,她所受的待遇已然是按着皇后的规格来。
总在凤仪殿里待着有些烦闷,她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后园里闲逛。御园里长了几颗杂草,竟也没人来锄,她就蹲在地上,随手从旁边拿了个趁手的小锄头开始锄那几颗杂草,正锄得起劲儿时候,她的头顶忽然一片阴影。
谁竟然敢挡她的太阳,她嘟着嘴抬起头,正要开口,突然怔住。
他低头看着她,很仔细地看着她,却又没有看着她。他看着的,是她的肚子。
她下意识想别过头去,却又不想自找没趣,索性放下锄头,抚着肚子慢慢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向张廷问好:“见过相爷,相爷近来可好?”
她问他一声好,算是象征性问候,也没想过他会回答。高官厚禄,娇妻美妾,他又怎么会不好。张如月冷笑一声,问完不待他回答转身便走。
不想,才刚迈开脚步,张廷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好,我过得,并不好。”
她脚下一顿,鼻子一酸几欲落下泪来。只是到底是没落泪,经历了这么多,她早不是从前,也不能是从前。她回身看了看张廷,然后笑道:“相爷说笑了,夫人乃李侍郎家的小姐,温柔贤惠自不必说。青絮那丫头我却是明白的,她最是会伺候人,比起她的姐姐青黛才真真是另有一番风情。相爷好眼光也好福气,才得美人如此相待。民女,也替相爷高兴。”
她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的,张廷皱了皱眉头:“你一定要这样说话?”
“相爷又说笑了,不这样说话该怎样说话?这倒是奇事。”
“张如月!”张廷猛然沉下脸来,神色沉暗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吓人,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张如月定定地站在原地没动,待他走过来才想起来退后一步,只是已来不及,张廷已经抓起她的一只手,将她带到身前。张如月使劲儿挣,没挣开。又挣了一下,还是挣脱不得。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丞相自重!”张如月冷静下来道。
“自重?”张廷突然低笑起来,一下子放开她的手:“好,自重。好一个自重!”
她定了定心神,便要转身回去。
“你真的决定了?”张廷在身后问她。
“所以说相爷失策了,若你我还是父女关系的话,如今你张氏一门出个皇后是何等风光。不过相爷大可放心,即使如今我已脱离相府,若我为皇后也自然少不了相爷您的好处!”
“你以为我稀罕?”张廷沉声道。
“哦…我忘了。对于相爷来说,的确没有什么是能让您放心上的。”张如月淡淡道,她不是输给了李韵,也不是输给青絮,她不过是输给了张廷,输给了他的寡欲无求与冷漠。她常常在想,想张廷这样的人,有什么是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么?有什么,是能让他去索求的么?似乎是没有,他随性惯了,就如同当初救她与不救,全凭自己喜好。他俩之间,或许本不该有这样一段缘份。
冷不丁张廷低笑几声:“你脾气倒是渐长。”那声音里竟然还带了几分从前的宠溺,张如月一阵恍惚:“总归,是要变的。”
张廷突然不说话,张如月也没说话,却也没走开,只站在原地没动弹。这些年,没变的是张廷;变的是她。不爱的人从来不爱,而付出感情的那个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回。
“你近日在宫中,过得可还好?”张廷捋了捋袖子,挑眉道。
“很好。”
“嗯,那我便…放心了。”
“嗯。”
他们淡淡地闲聊着,仿佛没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谈天,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刚刚从承庆宫过来,常庆军传来捷报,北漠已经停止了所有动作,齐娆…自—焚而亡。”
好久没有齐娆的消息,突然谈到她,张如月有丝难以置信:“自—焚?”
“是。”齐娆要了萧却一条腿,萧城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两国相交,唯利在先,纵然她为九真王谋划那么多年,可萧城拿大军略加施压,便能把齐娆逼到绝路上。
听到齐娆的死讯,张如月并不开心,反而,只是满腔难过。齐娆,说到底沦落至此,不过也是因为张廷,齐娆能有今日的下场,不过是爱张廷疯狂到没了自我。而她,又能比齐娆好到哪里去?
她突然同情起齐娆来,那个本应是天之骄女,却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毁灭,最终以自—焚的方式了结了自己。最炙热的火苗,正如同齐娆对张廷浓烈到疯狂的爱,不顾一切最后也难逃命运的冷却。
她,何曾不是如此?只是她到底比齐娆要幸运,因为她还懂得留两分心疼给自己,她到底还明白,张廷是个没心的人。
因为没心,所以冷漠;因为没心,所以不会动情。又或者张廷只是对齐娆没心,对她没心,否则又怎么会娶了李韵同时还纳了青絮?
齐娆终其一生都没想明白,而她想明白也为时已晚。况且,即使早想明白又能如何?她依旧会选择飞蛾扑火,依旧自不量力,依旧一往无前,只要她是张如月,他是张廷。
她淡淡看着张廷,无声地笑:“也算是…她最后的一条路。如此…也好。”
张廷想不透她在想什么,叹口气:“外头风大,你还是快回去。尤其是…如今有了身孕,做事更不可莽撞,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到相府来喊我。绿珠绿翠是你用惯了的丫鬟,你若喜欢我便还让她们来宫里照顾你。”
张廷一口气说了一大篇话,张如月摇头拒绝道:“不必了,宫里有用的趁手的丫头。况且绿珠绿翠是相爷身边的人,如今更要照顾两位夫人,尤其绿珠在相爷身边多年,可谓一等功臣,如月受不起。”张廷从来都知道她的行踪,知道她的一切事情,而这些事情,也只有绿珠能告诉张廷。
“相爷有一句说得没错,今日风大,如月先告退了。相爷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