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正是十五六岁血气方刚鲜衣怒马的年少轻狂时，打架闹事围猎，哪个身上不是三天两头挂彩，有一次阮思贤被他揍了个鼻青脸肿，估计没个五六天是出不了门了。结果他老兄过两天就神清气爽地出了门，脸上容光焕发，竟无一处伤痕。他暗暗称奇。思贤得意地说：“有我那医毒双绝的大妹在，再多的伤也不怕。少将军，你就从了她吧。”他不动声色地走开，没有人知道有个东西正悄悄住进了他心里。他知道她正在习医，他实在很好奇，那个将鸡医得满地乱窜的丫头如何调得出这么好的药来。
转眼她们都十五了。听说，那个胖丫头也回来了。他竟有些期待。
纪浩南无数次有个冲动去看看她，可是拉不下面子。没想到机会来了，锦城那天一反常态竟吵着要去看枫叶，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那种情况下遇到她，更没想到锦城竟然会故意跌倒去捉弄她。看着锦城满脸促侠的样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不喜游山玩水的锦城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他定是早知她会来此，才安排了这一场偶遇。
他自始至终看着她，可惜她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知道锦城的小伎俩瞒不过她，他只是好奇她会怎么应对。早就听说她医术过人，没想到她整起人来也是那么得心应手，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那只可怜的鸡。锦城那次吃了大亏，整整在床上躺了十天，百日内手脚无力，像个软脚虾。想起她当时殷殷叮嘱百日内不可用力时俏皮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自那以后，一向眼高于顶的锦城便了魔似的往阮家跑，天天围着思言转，看得他心里酸酸的。
思言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纪浩南看着忙碌而沉默的思言，心中酸涩无比。从前，他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那么多人，而她只是他的，天知道他有多么欢喜；现在，她和他隔了一条永远渡不过去的银河。现在的他，只能在无人处悄悄翻看那早已发黄萎缩的记忆。
他忘不了订亲时思言含羞带怯的笑容，那么真实地就像在他的眼前。他忘不了思言的一颦一笑，像清风拂过他的身体，每一处都是那么的舒畅和慰贴，。这几天，仿佛回光返照的老人一样，他贪婪地看着她，享受着她的悉心照料。是的，回光返照，这是临死前偷来的片刻欢愉。出了这个门，他们便会打回原型。
思言是怨他的吧，不然眉头会何总是深深锁着的，如无必要都不特意看他一眼，她待他，终究还是一个大夫和病人的关系吧。可是，他又安慰自己，她对他终究是不同的，那么多人，唯独他是用了她的血。想到这里，他就热血沸腾。
她在那里一声不吭好久了，久到他不得不发出一声呻吟来提醒她。
“怎么啦？不舒服吗？”她的反应让他很开心，终究她对他是不同的，她的眼睛里分明有着藏不住的关心和担忧。
“没事，坐久了，腿有点麻。”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找出这么矫情的借口，她果然也愣了一下。
“真的没有不妥吗？”她很担心，她的血，比鹤顶红好不了多少，想到他体内的血毒如一只灌满水的鱼泡，不知何时就会爆破，她的心就很难受。
他挺挺胸脯，咧开大嘴，嘿嘿笑着说：“现在壮得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她也笑了，也许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可是终究不放心，她伸出手搭到他的腕上。这一翻手间，他看到了她掌心的那个隐秘的伤疤。他迅速捉住她的手，紧张地仔细端详，眉头越锁越紧。
“怎么弄的？”他紧张地问，“疼吗？”
“不小心弄的。”她敷衍了事，“早不疼了。”她不敢抬头，他眼中的痛楚和关心对她是种负担。
“为什么？”他粗嘎着嗓子问，“为什么不治好它？”他紧紧地抓着她试图挣开的手，抬起头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这个伤疤，怎么看都有点梅花的印子，是那个梅花簪刺伤的吗？他想到她曾经那么惨烈地用梅花簪刺伤自己，他的心就痛到不能呼吸。为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不治好它，他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可是他不能肯定的是，这是坚贞的爱的证明，还是无尽的恨的警示，他不敢想像，可是他不得不问。这些话，他憋了好久了。以前，是因为疫症让他不能分心，再然后是因为贪图她温柔地陪伴，现在，他的伤好了，他怕自己再不说，便没有和她独处的机会了。所以，他忍不住开口了。不论是爱也罢，恨也罢，痛也好，苦也好，他只想要一个清楚明白，如此他便死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