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热爱写作的人必须学会体悟生活。
是的，我们桶城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富有，越来越底气十足。但同时，我们不得不相信人是一种奇特的动物——在贫穷和虚弱时，看见的总是贫穷和虚弱；在富有和强大时，眼睛总是瞄着更高的阶梯，把过去忘记得一干二净。
这些年，我在桶城亲眼目睹了翻天覆地的巨变：豪华轿车越来越多，“社会精英”越来越多，环城公路从四环飞速扩展到了七环，SARS、禽流感、苏丹红阵阵来袭却始终搅不乱全局，房地产商的塔楼板楼多层高层别墅独栋极尽奢华越来越漂亮……可以说，就是因为桶城房地产的突飞猛进，对人生活观念的灾难性波及，让生活在我们这里的人越来越感到物质世界与幸福生活的碰撞，拥有极大乐趣……
比如我们越来越有钱的装饰公司总裁梁庆耀，他为使自己能获得一段段的幸福感（是的，幸福是分阶段的，它总是于某个瞬间在人的心里填满，又在某个瞬间突然被掏空，留下强烈的空洞感），不得不考虑以购买豪华大HOUSE的做法，来获得安全感，保持生命的激情。梁庆耀认为，就算周身一切的“幸福”突然失去，只要他还有大HOUSE，就仍然能够拥有对幸福的再造功能——因为，他生在了一个最伟大的时代啊。
梁庆耀通过自己专业而审慎的眼光，淘遍了桶城大大小小的楼盘，最后他看上东边最令人激动的富人区——郦高王府。
值得庆幸的是，人们对于好品质事物的认识总是一致的。
郦高王府尽管贵得让买不起的人忍不住骂娘，贵得让人误以为每块砖头都掺了金子，即便是富人，也忍不住诅咒得来容易的钱“他妈的太不禁花了”，但是，仍然不能阻止无数满怀虚荣的家伙蜂拥而至。
虚荣，成了我们这个时代进步的催化剂。
比如，我本人就是郦高王府购买浪潮中最虚荣的一分子。我看中了这里深居简出的环境，它依山傍水，属于精英社区。这里的居民们，连疲倦时打的哈欠都是斯文和有风度的。但是，对于我这种虚伪、靠写字谋生的人来说，在这个社区里谋取“地位”，更重要的原因，只是为了当年的离家出走，堵住某些人的口实而已。
我必须务实，才能实现我的虚荣计划——总不能为了高居不下的购房总款，我就在每个月还月供前，敲字敲得掉去一个指头吧。我不得不选择这里最小的一居室户型，而且，还必须是以二十年按揭还款的那种方式。
我要告诉大家另一个事实：购房按揭贷款让生活在我们桶城的人们感到了生命的可贵，至少，让提前支付我们的青春和生命，成为又一个可能！
当时，我背着我新买的采访包——这样的包我用坏了好几个，它的功能也不局限于采访——包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记事簿、圆珠笔、相机、录音笔、口香糖、出租车发票、安全套，可谓应有尽有。我背着采访包，急匆匆地直奔郦高王府售楼的会所。
我正准备给预约的售楼小姐打电话联系时，突然身边一位很是富态的胖哥们儿对我发问：“哥们儿，请问你是做媒体的吧？我说这房价，你们少吹点泡泡，成吗？”
“大哥，您甭着急，哈哈！”我发觉这个死胖子很有点儿意思。对于陌生人，我总是顺着他们的假设与他们对话，谁让他们那么喜欢揣测呢。我在和不熟识的人说话时，从来不做诸如身份职业收入之类的辩解，顺着他们的意思顺便聊聊而已。这是我们桶城上流阶层混生活的规矩。我对死胖子说：“每个购买了房子的人，不都是盼着自己房子的房价齐刷刷地往上涨吗？等你买了这房子之后，它仍然会很使劲儿地向上蹿上一截的，你不为此高兴得合不拢嘴吗？”
就这样，我和这个胖哥们儿认识了，这也是人们常说的无巧不成书——这个胖子就是梁庆耀！
我们的这个世界真是丰富多彩，总能遇上有故事的人。
梁庆耀和我坐在会所的沙发上，等着售楼处的工作人员叫我们的排队号码。他在听了我关于中国房地产的投资分析和“地产投资三十招制胜攻略”之后，一口气在郦高王府买了两套位置最好的房子。巧合的是，按照我对居住与投资的理解，我刚好在他的房子对面，购买了一个超级小的一居室户型。这是购买房屋项目最有意思的现象之一：越是高档的社区，越是小户型，就越是没有人瞧得上眼儿。这也是人之常情：有钱人肯定贪大贪豪华，没钱的人自然不愿选择这样高价的物业项目。唯独像我这样混迹于生活边缘的怪人，会在郦高王府这样的实力楼盘中买一个小小的安静生活的空间。
我不但买了一居室，而且为此还把我的一位做地产媒体的哥们儿也拖了出来。我让他出面，为我和梁庆耀的房子谋取到了满意的折扣。很多时候，开发商和地产媒体甚至一切广告主和一切媒体，总是惺惺惜惺惺的，就像文字与作者、狱警与罪犯的那种相惜！
梁庆耀对我感激得不行。他不但大大方方地给了我做地产媒体的哥们儿好处费，还当即热情地邀请我喝酒、吃饭。我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和他打得火热，在酒桌上，我们豪情直达云天。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最好的邻居了！”梁庆耀非常可爱地说。
尽管同为精装修房，但我觉得梁庆耀购买的两套居室，装修得都要比我的豪华考究得多。还好，我懂得“人比人气死人”的道理，所以，我一点都不难过。梁庆耀的两套房子，其中一套与我相邻，另一套是带花园和车库的联排别墅，在社区的另一个角落，属于另一个组团。梁庆耀准备把别墅作为包括他母亲在内的所有家人的起居处，而与我相邻的一套，他则是另有他图。
这个另有他图，自然是作为他的私人空间了。对于这个，我们在这篇小说的开头部分就知道了——这是桶城有钱人用来泡妞“养蜜蜂”的惯用花招。这种做法，男人们是很能够理解和宽容的——就连我这种靠文字生活、深居简出的人，都想拥有一片私人空间呢，何况梁庆耀创造了那么多财富，确实太应该了。他的做法一点儿也不过分！
不过，这仅限于男人们对于富豪阶层在大奔里集装不太漂亮和常年保持不换“小蜜”的那种理解，如果，梁庆耀的大奔里的妞儿，隔三差五地换，而且越换越漂亮，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梁庆耀最近迷上了长腿白皮肤的姑娘——他的公司新来的助理。于是，我难得地看见，他整整有三个月没有换人了。这三个月，他几乎不再请我在会所里喝酒或者喝咖啡了，倒是有一次，他为投一个广告宣传片，到我逼仄的房间来过。人总是这样的：在高兴和快乐时，忘记朋友或者邻居；在失意和感情受挫时，逼着朋友或邻居听他们的苦痛。
前段时间有媒体说，某超女的父亲在邻里四处拉关系借钱投票，待得了冠军，却举家迁徙。我觉得这事是真的。有很多次，梁庆耀被一个个功夫厉害的美女玩出了问题，并不欢而散之后，总要强烈地向我倾诉——而我，更多的是对他传奇般的“故事”饶有兴趣而已。
梁庆耀和长腿白皮肤的“小蜜姑娘”，如胶似漆地处了很长一段时间。
四十二
这里，我们需要再回顾一下后梁峪。
在后梁峪，汤玉兰和杨小路积怨了。尽管汤玉兰认为杨小路和梁家有着祖传的某种神秘关系，且哑巴媳妇虽哑，却生了一个玲珑乖巧的白胖孙子，但是，作为一个哑巴媳妇这个事实本身，很难深入婆婆之心。所有的母亲都愿意为儿子找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媳妇。尤其是有几次杨小路去汤玉兰的医院找她，当所有的员工向杨小路打招呼时，杨小路总是保持同一种僵化的笑脸，嘴巴不住地翕张，但不能发一点声音——这使得她看起来既哑又傻。从此以后，生活中越来越多的丑陋嘴脸，就浮现在汤玉兰的面前了。
这本来不是杨小路的错，但是这种情形一久，汤玉兰就承受不住了！汤玉兰不得不给梁庆耀打电话，询问他在桶城究竟混得怎么样。汤玉兰说：“儿子啊，你妈我也快干不动了，就算是一匹马一匹牛，也该到歇息和享福的时候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梁庆耀赶紧在心里一琢磨，呀，母亲真的老了呢，今年她都五十三了！
但是，梁庆耀默不作声。
最后，汤玉兰终于说到了杨小路：“你把一个哑巴媳妇放在家里做什么呢？自己的媳妇，怎么不带在身边呢？整天在家里跟我作对，还丢我的人。你赶紧把她弄走吧！还有孩子整天闹，我真的快照顾不过来了啊！”
梁庆耀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上个月母亲公司的营业额又降低了近四分之一。
梁庆耀刚接听完母亲的电话，蒋二毛又打电话找他了。
蒋二毛自从和梁庆耀分开之后，继续做了一段时间的印刷，但业务每况愈下，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项目做，便整日泡在麻将馆里。如遇到有找上门来的业务，或者牌友中刚好有人需要印刷，他也会在赌博之余接几个顺手单。
蒋二毛得知梁庆耀在桶城混出了名堂，直想着要去他那里看看。但是梁庆耀对他失望透了，尽管乡里乡亲且是小时候的玩伴，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品性决定着人是一种怎样的群居动物。梁庆耀是断不会走回头路的，不过，他也碍于情面，在蒋二毛几次脆生生地大哥大哥地叫唤之后，又不得不动情起来，梁庆耀说：“二毛啊二毛啊，不是哥我记恨你——我们真的没法一起共事！”
“哥啊哥，我的梁哥，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独眼龙了啊！”
梁庆耀在心里乐了：“这蒋二毛，看来真是上进了，小时候丫从没这么甜这么亲这么多地叫过我‘哥’啊，他也真算明白了以前做人的失败，现在居然有勇气自称独眼龙了，以前如有人背地叫他独眼龙，不管是多么小声，只要他知道了，非杀了人家不可！”梁庆耀想着，心里热乎乎软绵绵的，“看来这毛孩子，变了。”
梁庆耀的话缓和了许多：“二毛，我给你介绍一个门道，你看行不行，这样，你来桶城开个家政服务公司，我是干装饰装潢的，我知道这个行业不该少了这个门道——几乎每一户人家，装饰完了以后都得做保洁，开荒、打蜡、洗尘、擦玻璃……虽看上去是些擦擦洗洗摸摸蹭蹭的活儿，但是，可挣钱了，都是按小时或面积收费的，你看怎么样啊？”
奇怪的是这蒋二毛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就说：“行，这个行，新兴的服务行业，应市场需求而生，朝阳产业啊！好，就这么干，梁哥，我下周就来桶城找你啊！”
说干就干，蒋二毛很快在梁庆耀的指引下，在郦高王府相邻的新盘租了一个小开间，雇了一帮男男女女的保洁工，做起了家政服务公司。
蒋二毛的工人除了少数几个是固定的，其余的全是有业主需要时再电话联系的那种散兵游勇。这样既省事，又不用给他们开工资，工人们的收入只从劳动提成中获得。由于蒋二毛依然很会谈判价格，所以，在他这里干活的人也总是很满意的。另外，蒋二毛也尊崇梁庆耀的教诲，他的工人一律形体和相貌都特别出众，简直清一色帅哥靓妹，搞得像色情行业似的。业主有几次被搞得很纳闷：“这么漂亮时尚的小姐先生们，干得了又脏又累的活吗？”蒋二毛不说话，示意工人们干活。乖乖，由于他的家政公司都是使用的最先进的除尘洁圬设备，且全都经过专业培训，三下五除二，业主们看傻眼了、佩服了、印象深刻了、传口碑了。有少数业主经过多次服务之后，还真的有喜欢某个工人的，但蒋二毛和工人们有约在先，帅哥靓妹从不敢做出格之事。这里的工人们只有一个目的：在蒋二毛的领导下，更多地挣钱。这样，蒋二毛的公司开业不到半年，就包揽了整个桶城东区的业务。他的家政公司叫做“讲信”，名字取得好，是一个正面被舆论关注的突破口。他的理念和独眼龙形象，不时在各类报章上明星般登场。梁庆耀也替二毛高兴，有家政等活一律都找他。
但是，梁庆耀始终对他的家政公司充满好奇。他老是在心里琢磨：“一个不起眼的家政服务公司，怎么会被媒体宠成这样呢？它竟然形而上地上升到了‘创造了新型的和谐服务行业’！这太奇怪了，独眼龙竟然成了‘特色’，成了残疾人堆里的典范！媒体真是闲得没事干！”
梁庆耀对蒋二毛的公司如此风光有几分想不通，但是，每次他家里脏了乱了，却是要找“讲信家政服务有限公司”的。
梁庆耀每一次都在电话里这样对蒋二毛说：“兄弟啊，真没看出来，你的商业才华不简单啊。”
“大哥啊，俺干的都是你们看不起的边角料啊，您今儿有何吩咐，尽管说啊，家里脏了，我还给你叫最漂亮的妞儿去给您打扫，和你磨磨蹭蹭咋样？”
蒋二毛在电话里气干云天地开怀大笑，可谓男人的气度与事业的成败关系紧密。
“得，你还是派两个质朴的，最质朴的那种。”梁庆耀对蒋二毛现在完全信任了，他得意地说，“上次啊，你派的妞儿太漂亮了，搞得俺秘书向俺牢骚：‘老板，俺不做你的秘书，要做保姆！’秘书都吃醋呢！”
蒋二毛听了，又一阵气干云天地开怀大笑：“大哥，收到，这次包你满意，包你和你的小蜜都满意！”
蒋二毛放下电话，立即联系了一名最近慕名加盟的中年大嫂。
四十三
这大嫂尽管年纪大了，但衣着整洁、面容和善、质朴老实，是蒋二毛专为那些对帅哥靓女从事服务行业“过敏”的人准备的。很有一部分人，不是心理接受不了漂亮的工人，而是担心别人或者身边的人对此有微词。但是，蒋二毛两手抓，两手都过硬！
大嫂摁响梁庆耀的单元楼门铃时，梁庆耀正和小蜜在浴缸里洗鸳鸯浴。
他抓起卫生间的门铃听筒，听到里面传来标准服务语言：“您好，讲信家政服务。”
梁庆耀摁了开门的按钮，再裸着出去，把大门的反锁栓取消，重回卫生间，反锁了卫生间门，继续安心地洗着美妙的鸳鸯浴。
梁庆耀把浴缸的水放得差不多了，拧开蓬头，温暖的水笼罩着他和小蜜。梁庆耀认为，这感觉和在山涧瀑布下野合没有二致，惬意得无以复加。
正在此时，梁庆耀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他大声地说：“进来，门没有锁！”梁庆耀说话的时候喘着粗气，同时嘴巴里小声地骂着，“这独眼龙，真他妈的调教有方啊！真是个人才啊！”
梁庆耀泡在水里休息。绝对的放松之后，他涌现出绝对的平静。这时，小蜜裹着浴袍说要出去拿点饮料来喝喝，事实上她并不是单单要出去拿饮料，而是忍不住要看看漂亮的保洁工对她的恣意有着怎样的尴尬！
女人就是这样，特别是那种低素质初从寒门挤入豪门小人乍贵的女人，她们急于从别人羡慕的眼神里找寻想象中的尊严与自信。
小蜜一出卫生间的门，看见的却是一个中年保洁工，正在整理卧室的床头柜。那里的避孕套和性工具以及小蜜的突然出现，让中年保洁工感到面红耳赤，甚至有几分愤怒。
中年保洁工戴着一个大口罩，很快她也能镇定地擦拭家具了。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刚才浪声阵阵的漂亮女主人。小蜜径直地走到客厅的茶几旁，拿了一盒提子汁和两个空纸杯，又回到了卫生间。
小蜜倒了一杯饮料，递到了正沉浸在梦幻中的梁庆耀的嘴边。梁庆耀闭着眼睛，满足地咽下饮料，用手抚摩圆鼓鼓的肚子，继续泡着澡。小蜜柔柔地告诉他，让他在这里休息，她要到阳台上去听音乐晒太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