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到李元昊的目光如锋利的匕首一般刺来，乌云特勒方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抬起身来，流光潋滟的紫眸悠然望向李元昊，嘴角扯开慵懒一笑，“是啊，莲初，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就连如今的西平王、已故的先王，包括现在的王子们，也都还叫着汉人的名字呢，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
踏、踏、踏……随着缓缓的马蹄声，人群向两边自动分开，李元昊的黄骠马踢踏而来，背后的青罗伞盖随风轻扬。随着距离的一步步拉近，李元昊这个人渐渐清晰地映入了莲初的眼中。
马背之上的少年李元昊，身量不高，穿了一身白色的箭袖，头戴黑色纱冠，背挎箭囊。面孔略圆，鹰钩鼻子将圆脸本来可能有的温润尽数打破，一双炯炯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乌云特勒和莲初！
“西平王与先王的名讳，也是你们叫得的吗？你们知道不知道，单凭这一条，就已经足够判你们重罪！”出乎莲初的预料，李元昊竟然没有激怒发作，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开口，只是略显沙哑的嗓音里弥散着重重的压迫之感。
莲初抬眸微微一笑，“这又是不对了呢……尊名讳这事儿，也是汉人的规矩吧……更何况那尊贵的名讳依然是汉人的名字啊……既然看不起汉人，却要将汉人的规矩奉为圭臬，这是不是自相矛盾呢？”
乌云特勒望着莲初眸子里闪过的那丝淘气，再看向李元昊被莲初气得一红一白的脸色，不由得朗声大笑，紫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流光飞舞。
李元昊棕褐色的眸子漾过一丝寒光，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他没理会乌云特勒，只是定定瞪着莲初，静静地说，“难得！一个陌生的女子，竟然明白我心中所想！我也不明白父王，为何要甘心向宋称臣，为何要弃了我拓跋姓氏而改用汉姓！”
李元昊的话，让莲初心下寒凉一凛。这还是一个少年吗？他说话之时的笃定与压迫力，纵然莲初都不由得心下微微发寒。
李元昊望着莲初静静一笑，炯炯的目光宛若尖峭的刀锋，“姑娘，我会记得你今日的话，也请你记住我下面的话：终有一日，元昊会让党项族人再不向汉人称臣，再不用那汉人之名！到那个时候，元昊一定会将姑娘请来，亲见那一时刻！”
莲初心下咯噔一声！李元昊竟然这么毫无忌讳地当街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党项人对于大宋的不臣之心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旦党项人真的独立称帝，那么他们向西域的侵占与掠夺也将时日不远了！
正待莲初一径惊愕的时候，李元昊仰首朝向乌云特勒轻轻一哼，“阿史那，为了那一天的早日到来，我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你给我记住！”
莲初惊讶地回望乌云特勒没想到，乌云特勒竟然与党项的李元昊也是认识的！
乌云特勒微微一笑，紫色的眸子闪过静静的流光，“我已经吩咐下去，将收购你们党项人的毛皮、瓷器的价格抬高一分，这该够了吧？”
李元昊微微点头，“阿史那，若我大夏有成事的一天，定不会忘了你的情谊！”
“或许……”，李元昊昂然地磔磔一笑，“或许我们的大夏国建立的那天，说不定你的突厥也能跟着我们一起，趁势而起呢！”
莲初听到李元昊的话，猛然望向乌云特勒难道，为了突厥复国，乌云特勒竟然私下里竟然与党项人也有什么合作吗？
那如果未来的某天，党项人西攻高昌之时，乌云特勒他又会站在哪一边？！
听得李元昊的话，乌云特勒不由得也是微微一笑，“元昊，你错了。我们的确是各自有梦想的人，可是我们两个人的梦想却又不同。你的梦想是创建你的大夏国，而重建突厥国并不是我的梦想呢……”
李元昊一愣，“阿史那，别忘了你身子里可是流着突厥皇室的血液啊！身为大丈夫，又是生在帝王家，你的梦想怎么可能不是复国，不是天下？！”
乌云特勒微笑，紫眸映满金色的阳光，“不……我的梦想是东篱西园，鸡黍桑麻，携着她的手，终老人间。”
微微地，微微地，仿佛有清风吹入胸臆，悄然拨动了莲初心底一根细细的弦。那一刹那，仿佛街市之中围观的人群都已不见，只听得见乌云特勒那清越的嗓音，还有那嗓音中藏蕴着的，闪亮笑意。
莲初静静扬眸，映着漫天灿烂的阳光，定定望乌云特勒亮紫的身形他原来，竟然是这般的心思吗？
如果是真的，如果不是他随便说出来搪塞李元昊的话，那么，就真的，太好了……
李元昊哈哈一笑，显然他将乌云特勒刚刚的话当做了玩笑。毕竟从他的视角看来，乌云特勒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安居桑麻之间的人？
不过，李元昊倒是也没有深究，一笑而过，“阿史那，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乌云特勒直言，“去辽国。我的商会想趁着辽宋之间开互市的机会，多赚一笔哪！”
李元昊点头，鹰钩鼻子在他年轻的脸上勾勒出不合年龄的阴鸷，“好啊，阿史那你倒是真为辽宋贸易出力啊！”
乌云特勒紫眸微眯，“以后每趟走商，经过兴庆，我会让商会的弟兄额外多留一千两银子的赋税，如何？”
李元昊那刚刚还薄如刀锋的眼神，忽地松懈了下来，哈哈一笑，“阿史那，客气，客气了！不过，阿史那你要时时记住，辽宋两国都远比我大夏富有，所以你从他们那两边得了银子，可千万不要忘了大夏！”
李元昊的眸子忽地又是一闪，“别忘了，如果你想复国，能够帮助你的，只有我李元昊！”
马蹄踏踏，心事坠坠，与李元昊的不期而遇，不知怎地给莲初的心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暗影。
乌云特勒一行人终于从李元昊身边离开，缓步向东，走向辽国的方向，及至快要看不见了李元昊的身影，忽地身后传来李元昊的大声呼喊，“阿史那，你身边那姑娘叫什么？记得，若我有恢复拓跋姓氏、不再向大宋称臣之日，我定要将这位姑娘邀来，共襄盛举！”
一丝寒凉刷地从莲初脊背之上滑下！这样的男子，即便现在还只是个少年，却也一定要避开，远远地避开！
希望那未来再见的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