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时,李元昊正式入城。
天刚刚微微亮起,四野大地还是一片宁静,兴庆城门外却早已跪满了迎接李元昊的西夏大臣。
我远远地躲在自己的马车中。李元昊之前的话还生疼地硌在我的心上……我该如何脱脱李元昊的魔爪,又能够在西夏与辽国之间的夹缝中为我的回鹘争取一线生机?
好难,真的好难……
马车之外,能够清晰地听得见李元昊接受他的文武百官跪拜的三呼万岁之声,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忘记李元昊的年纪。当年遇到他的时候,他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不对?纵然时光流转,五年倏忽而过,他也不过刚刚是二十一岁的男子啊……
这般年轻,却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地辖制住剽悍勇猛的党项族人,足见李元昊的手段。跟这样一个敌人斗智斗勇,绝对不是一个游戏那么简单。
忽地,前方人群中似乎起了一阵喧哗之声,隐隐听得禀报好像是辽国公主的凤驾也到了兴庆城外。
辽国公主也到了吗?我不由得掀开车厢窗帘遥望向前方,果然见得一队契丹服饰的人马簇拥着一辆墨绿色丝绒绞缠金线织就的豪华马车,马车上耀眼的金顶向世人昭示着车中之人尊贵的身份。
尚未看清一切,李元昊勃然的怒喝之声已经从前方传来,“什么!凭什么要我去见她,她却不来见我?!”
一个臣子低低的嗓音隐隐传来,“万岁爷,您就忍一忍吧。怎么说她也是辽国的公主,又是您亲自求娶来的,辽国诏书说的也是‘下嫁’,所以她要求您过去见她,倒也合礼……”
李元昊的怒吼更显响亮,“合什么礼!那是他们辽国的礼,不是我们大夏的礼!不管她是谁,她到了我大夏国内,她成了我李元昊的女人,就该听我的!这个世上,我还没见过敢站在我头上撒野的女人呢!”
听着那些或高或低传来的声音,我心底一喜,却也是一忧。
喜的是,果然李元昊与辽国之间存在罅隙,我之前与他说过的话,看来似乎起到了一些效果。
忧的是其实我对这位辽国公主存有私心的,我本盼望着,如果她能够吸引住李元昊,说不定便也可以化解了我身上的危险……可是如今看来,李元昊从此时已经对他心中存有了怨气,恐怕我寄托在她身上的希望已然落空……
只是,那位公主到底是不是质古公主?
正思忖间,忽地听到前方忽然传来清亮的嗓音,“大辽国兴平公主见驾……”
兴平公主?我不由得一愣。
留在辽国宫内的时间也不算短,辽国的皇亲国戚也都见过了,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兴平公主……
心下忽地了然,或许这又是辽国皇室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女子,赐以宗室之女的身份,代替真正的公主前来西夏和亲了……
悲哀。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女子,却也更是为了李元昊。
千里迢迢求娶辽国公主,想借以巩固辽夏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人家辽国压根儿就没将你李元昊放在眼里,随便拉来个女子赐封了公主封号就给你送来了……
不过那女子的嗓音,倒真的是好听啊……我不由得拉高了车窗帘,遥遥望向前方。
但见得墨绿丝绒的马车高高掀开车帘,一卷纯白的毡毯宛如洁白的云朵倏然展开。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在两个宫奴模样的女子搀扶之下,缓缓走下马车,踏上毡毯。
高高的发髻被白色的“透额罗”(类似现代的面纱,罩在额头上,有的遮住脸,有的仅在额头上作为一个装饰)轻轻罩住,透额罗上是一圈纯白貂绒的抹额。
这位辽国兴平公主身着纯白锦袍,长长的拖裙在她的身后款摆生姿。纵然白色的透额罗遮住了公主的面容,却也足以感受到她妙目的顾盼。整个人宛如一株清莲,高贵却又疏离,冷淡反倒格外引人目光……
心下不由咯噔一声。却说不出所为何来……
以为这不过是辽国随便找来的女子赐以宗室公主的称号,可是这女子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却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扮来!
总是隐隐然觉得这位兴平公主似乎何时曾见,却想不起来,心湖之上仿佛飘满白色的雾霭,层层缭绕,那被掩藏在雾霭背后的答案,全然看不见……
“怎么?见了我都不下跪吗?”李元昊愠怒的声音再度传来。
一个清亮的声音泰然自若,“本宫贵为大辽国皇家公主,只能上跪天地,下跪我大辽皇帝和生身父母,还请您谅解。”
这个声音……似乎隐隐不对……
虽然清亮而婉约,却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或许是我听错,或许是距离遥远,或许是清晨间鼓荡的冬风,让我的耳朵出了错觉……
如此高贵矜持的一位公主,怎么会让我产生那般的猜测?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好!好……你是尊贵的大辽国公主,就算我正式登基称帝之后却也难入得你的眼吧?!在你的眼里,这普天之下能够称得起一个‘万岁’的,只有你们的大辽的皇帝,对不对?”李元昊紧绷的嗓音里蕴满了怒意,森森寒意迸射而出!
可是那兴平公主的嗓音里却丝毫没有怯意,平稳而淡定的嗓音带着女子少有的铿锵之声,“将军,请别忘记,当时与我大辽合盟之时,您可是自称外甥,与我大辽结为甥舅之仪啊……甥舅之仪,古往今来,用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时,便是一种从属的实质啊。就算将军你哪一天自加了封号,在我大辽国皇帝面前却也只能称王,却不可以称帝呢!”
啪!重重的一声传来,好似瓷器崩裂的声音。
李元昊的吼声里终于压不住了怒火,“好,好!尊贵的辽国公主,我会搭个神案将你高高地供奉起来,绝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