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派出去报信的士兵刚刚策马向东行进不远,东北方向上的一线西夏骑兵已经杀到!
霎时间,整个天地之间,已经全部被西夏的骑兵占满。无数的马蹄声整齐地踏入大漠,发出飒飒的声响,虽然并不响亮,但是却在天地之间回响成一片迷蒙的声浪,一波一波寒凉击中心房!
西夏骑兵的推进极有层次,并未因为战线的拉长而乱了阵型,而是天地之间宛如一条黑线一般齐头并进!
混沌天地间,血红的太阳散发着奇异的光华,我所置身的营地宛如黑色海洋上瑟瑟颤抖的孤岛……
我听得见身边金属的锵然之声,那是营地中仅剩的数十个士兵握住刀枪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无畏的人吧。就算不怕死,却也会惧怕这种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向自己走来的感觉!
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呆呆地等待,就连向上天祈祷一丝垂怜的希望都已经放弃……
这样的沙暴,这样血红的太阳,上天都早已注定这一场血洗的灾厄!如果连上天都已经抛弃敦煌,抛弃了这些回鹘士兵,他们就算再勇敢,又如何能够抗拒得了心底那份点点窒息的恐惧感!
我轻轻回眸,目光从每一个士兵的身上滑过他们都是这般可爱的人啊……
纵然恐惧,纵然握住刀枪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在轻轻颤抖,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一步,更没有一个人收起意欲抵抗的姿势!
身为回鹘国的公主,看到自己的国家能够拥有这样的士兵,我真的,欣慰……
既然他们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卫回鹘国,保卫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我又为什么不能用尽我的心力去保卫他们?
如果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取上百条性命,这个交易又是多么地值得……
心,忽地沉定。再无惊慌,再无恐惧。
远远地,只见得那一线黑色的骑兵队伍中,忽地有一骑腾跃而出,那一身大红的颜色在尘沙之中格外醒目,与天空之上血红的太阳遥遥呼应,刹那间只觉得天上地下两团血红!
那个人,不是李元昊又是谁!
原来他本人竟然没有在东南方的两国边境之上,他竟然亲自带人另辟蹊径从东北方向杀入敦煌!
宛如骤来的疾风,黑压压的西夏士兵在李元昊一抬手之间,顷刻停下脚步,距离我回鹘兵营一箭之地,凛凛地包围住整座营盘!
一见到我身在了望塔楼之上,李元昊忽地笑了。他的笑无声,可是我却似乎听见天地之间咔嚓一个响雷!
“太好了,莲初……”李元昊慵懒地坐在马上,微带马缰,“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一定还没有离开敦煌……不枉我亲自带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莲初,来,我来接你的……”
他说话的嗓音一点都不激烈,甚至可以说还带有隐隐的温柔,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激起身体一阵阵战栗。就仿若一条粘腻的爬虫从光裸的肌肤之上爬过……
“接我?”说也奇怪,当这一切已经真实地发生在眼前之时,所有的恐惧反倒消失不见,我微微仰头,低低俯视着他,微微笑着,“迎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有必要出动你大夏国成千上万的铁骑吗?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李元昊微微眯住眼睛。我知道,他定然已经听懂了我语中的讥讽之意。
“莲初虽然是女子,却不是普通的女子。莲初是回鹘国高贵的公主呢,本就该仪仗来迎……”,李元昊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机敏。
我一笑,“既然说是来迎接我,那么我自然是有拒绝的权利,对吗?有负你的盛意了,莲初除了回鹘的土地,哪儿都不想去!我回鹘王室,并没有随便踏上别人土地的爱好!”
我知道,我的话激怒李元昊了!他不再说话,只是带着马缰,让马匹喷着响鼻在大漠之上转了几个圈。他大红的锦袍在沙尘之中微微轻摆,就像是潺潺流动的鲜血。
是的……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想要将他激怒,让他所有的怒气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来,我要用我自己一个人换得营地中上百士兵的安全!
良久,李元昊又是无声地笑了,望住我轻轻摇头,“敦煌本并不是你回鹘的土地,你别忘了,莲初……就连高昌都不是。你们回鹘本来是在漠北,说起来高昌和敦煌根本也都是你们回鹘人强占而来!不过,天下不就是这样嘛,谁能说得清哪一块土地究竟曾经属于何人?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也就是说,天下之大,有能者居之!所以,别说是一块小小的敦煌,就是你们高昌,也早晚都在我的兜囊之中!”
李元昊说着,似是喃喃自语,“只可惜,莫高窟中那老和尚宁愿被烧死也不愿降我,否则有了他当人质,还愁艾山不拱手将高昌奉上!”
心头宛若惊雷滚过!
我知道父亲的圆寂虽然是他老人家自己的选择,但是也一定有被西夏军队围困住的外在原因,却没想到父亲的圆寂原来分明就是李元昊逼的!
我尽量装作平静,“你说,老大师宁愿被烧死也不降你?”
李元昊红袍一摆,“是啊。我本来想好好与他商量,可是他却抵死不从,于是我只能将他锁在他的洞窟之中,一把火烧死他咯!”
李元昊的轻描淡写,我却已经将指甲深深抠入皮肉!
定然是李元昊并不知父亲的洞窟中另有秘密的藏经洞,所以以为一把火烧掉了父亲的洞窟便已经将父亲烧死其中……
就算父亲最终的圆寂不完全是李元昊的罪过,可是一想到父亲在洞窟之外熊熊大火之时,独自在藏经洞中一边为母亲描绘完最后一抹音容,一点一点耗尽了所有的空气……我的心,便再度被生生撕裂,血流涔涔!
李元昊,如果说你说这样的话之前,我对你的厌恶还只停留在家国仇怨的憎恶之上,此时,你已经将一根痛恨的针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中!
就算国与国之间的战事有客观的情有可原之处,现在你却已经激起了我杀你的复仇之心!
迎视着混沌天地之间的那一轮血红的太阳,我斜睨那同样一身血红的李元昊,“如果,我此时跟你走,是不是,你便同意从我回鹘领土上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