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再睡去,我索性披了衣裳推开门,走进倾天漫地的月色之中。
万籁俱寂,每一扇雕花的窗棂都全然沉入了夜色,只有花草山石间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地欢唱着。
小虫子,总是比人类更早感知暖意的吧,就像那首诗所说,“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当人们期盼春天的时候,就连听着小虫子的鸣叫,都会揣着满怀的欣欣然吧。
月光如水,在我的脚下静静流淌。缓缓走在月色之中,便似走入潺潺的流水,更像是走入时光的河流……
此时此境,该会有多少美丽的记忆,该会有多少隐秘的心事,就在这如水的月色之中,就在这缓缓走入时光的步履之中,点点浮现,丝丝重来吧。
这样的时刻,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会是宁谧而美好的一段独处时光吧……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被时光与记忆紧紧地关在闸门之外,无从走入其中,甚至无从窥探丝毫……
我只能垂首望着自己脚前潺潺如水的银色月光,我只能细细去听那虫子鸣唱的节奏……
我想不起来很多事情。我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我的人生就仿佛是那日在山间才刚刚开始,曾经的种种,都早已丢失……
盯着脚尖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远,更没留意穿过了多少道圆形的拱门,直到,前方一扇窗子里隐隐跳跃着的一豆灯光照亮了我的眼睛。
宁谧夜色,那一豆灯光,纵然在层层花木的掩映之中,却依然明亮得耀眼。
不由得,静静向那灯光走去。
这个家中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却也是都让我充满了好奇心的。我想要了解得多一点,我想用我自己的眼睛多认识这个家一点。
轻轻靠近那扇窗,蓦然被一个嗓音惊住,“你还不准备告诉莲初吗?你还想,等她自己想起来一切?”
无声。却似乎可以猜到一定是有人默然点了一下头。
刚刚的声音再度响起,“已经五年了,难道你还能继续忍耐下去?你这样做,又是何苦啊!”
一声轻轻的叹息,如月色之中的轻烟缓缓漾开。我的心一跳,那是夫君……
“我要的,不是一个名字和一个身份;我要的是,她的情……即便我们现在在一起,可是她却明明看着我却不认得我,我想,一定是她对我的情还不够深,至少没有深到能因为这份情让她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所以,我愿意等候,等候她自己清醒过来,等候她自己重新认识我,重新爱上我……”
他在,说谁?
是我,对吗?
他在怪我不认识他,他在为了我的混沌而背负痛楚,是吗?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
脚下一个踉跄,一颗小小的石子被我踢动,清脆地空响了一声之后,跌落阶下。
我惊慌转身,却听得窗内已经传来夫君警惕的问话,“是谁?”紧接着他的身影已经从门口清逸而出。
避无可避,我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回首望他。
一天一地的银色月光,一庭一院的虫声欢唱,我望着他面上闪过的复杂表情,心中只觉又苦又甜。
却又,说不出为何……
“夫君,你究竟,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告诉我,好么?”话语仿若灵动的泉,自己从心底流出,轻轻地吐出唇边。
夫君微微闭眸,如银的长发在夜晚丝微的风中如缎轻摆,“莲初,你都听见了,是吗?”
我都听见了……可是我又什么都没有听懂。除了知道他在为我背负痛楚,我依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夫君……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细细地倾听府中的声音,就在晚餐的时候都特别想听到外公和外婆呼唤你的名字。那样我便会知道你是谁,我便会知道我曾经是如何地呼唤你……可是我发现,我的想法失败了。就像所有人都约好,没人在我提及过你的名字;就连此时你窗中的那人,都竟然没有称呼你的名字……为什么,夫君,为什么你们都将你的名字藏得这般深?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任由我在重重迷雾之中找不到方向?”
我轻轻走过去,扬眸,望进他漾满挣扎的眸子,“夫君,告诉我你的名字。哪怕只是一个小字,哪怕只是一个诨号,至少让我有一个名字可以呼唤你,好吗?”
天空有薄薄的彩云轻轻流过,如银的月色缓缓流转。
夫君的眸子比夜色更加幽深,他缓缓伸开长臂,将我柔柔拥入怀中。
发顶,有他手掌的轻轻摩挲,“莲初,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迷茫,我忘了其实你比我更需要得到确切的答案。我不应该要求和府上下不许在你面前提起我的名字……莲初,我该给你一个名字,我该让你自由地呼唤我的名字……”
夫君说着一伸双臂,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将我稍远地推离。
彩云流过,月色复明,他如银的长发恍若白银的丝缎无风自舞,他绝美的面上绽放一朵倾世的笑容。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自己。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因为这个世间,我最想听见的便是你柔美的呼唤”
“莲初,叫我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