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吟的身体锵然倒向大地,当生命已经从他身体中抽离,人们才从惊讶中醒来,才意识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宸嘶吼一声,跪爬到父亲身边,伸出双手拼命想要按压住陆吟颈上长长的伤口,想要堵住那依然汩汩流出的鲜血却已经堵不住,却已经挽不回陆吟的生命……
陆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玉宸拽到身边,挡住莲初的视线,轻轻地、轻轻地说,“带莲初走,不要让她受到惊吓……替我,将来,好好孝顺你的母亲……说我,对不起她,这一生,已经来不及报答……”说完,陆吟的身子忽然向旁边一歪,再也不说话,再也不动……
忽有风来,飒飒扯动遍山的树枝,仿若哀婉的哭泣在山间回荡。树枝上的积雪随风簌簌而下,仿佛无数的泪花,潸然坠落……
玉宸静静地、静静地望着指间的鲜血渐渐停止流淌,静静地望着父亲临去依然带着的一抹笑容,他挥袖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静静地覆盖在父亲的身上。
仰首,玉宸静静扫视着耶律亿和耶律德光,声音恍若凝冻的冰凌,“皇上,拜托您将我爹带回上京去,带回我娘身边……”
说着,玉宸猛然回身,拥住已经哭到几乎昏厥的莲初,冷静地跃上马背,凛然冲过南方的人墙,纵马向南!
耶律德光恨恨地望着南方那些自动闪开道路的辽国士兵,暴跳如雷,“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你们难道都不想活了吗?”
耶律亿冷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好了,尧骨!你想要的,你姑丈都已经还给了你!难道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制造多少的杀戮才满意!”
耶律德光状若疯狂,直言顶撞,“可是父皇,玉宸他跑了,他带着莲初跑了!”
耶律亿深深闭眸,那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你没听见你姑丈最后的遗愿吗?他要朕放玉宸与莲初一条生路……朕不能拒绝他!”
耶律亿扬声传谕全军,“这是朕的旨意,你们都要听清!从此后,辽国境内不许再追杀玉宸与莲初,否则便是抗旨不遵,朕定斩不赦!”耶律亿说着猛然回身,双眸之中精光暴涨,“不论是谁!听见了吗,尧骨?”
吩咐人将陆吟的尸体搬上马车,好好带走。耶律亿亲自策马守护在盛殓着陆吟尸体的马车旁,曾经的岁月宛如漫天突降的雪花,纷至沓来。
与陆吟之间,早已经不仅仅是君臣之义,更有彼此的欣赏最重要的是,只有陆吟最了解他当年对于秘色的心……
两个男人,共同在心底珍藏着一个女子,守护着一份此生不渝的爱恋;这份心、这份情,辽国上下再没第三个人懂得。
陆吟活着,便是耶律亿唯一可以偶尔谈起秘色的听众;陆吟死了,从此耶律亿便只能独自守住那段记忆,再也没有机会与人说起……
寂寞,无边无垠的寂寞就这么不期而至。纵然手握天下,纵然贵为天子,却已经可悲到只能自己独尝心事,再无人知,再无人懂……
耶律亿轻轻抬头,仰望灰沉沉的天空,“陆吟啊,老伙计,朕终究是比不上你啊……为了保护莲初,为了保护秘色的女儿,你连自己的性命都抛弃得这般干脆!朕终究是,败给你了……”
耶律亿心下陡生疲惫,遥遥望向西方的天际,轻轻地说,“秘色,纵然比不过陆吟,但是我依然会尽力保护你的女儿……纵然会为此与述律平失和,纵然会因此而被尧骨记恨,我也会尽我所能……尽管,秘色,尽管其实我也真的想将莲初留在我的儿子的身边我的图欲对莲初的情,一点都不少于玉宸,我也想将自己对你未能圆满的感情,在儿子的身上看到圆满……不过,我还是放弃了,秘色;就像我当年宁愿松手放开你一样,我看得见莲初对玉宸的情,所以我放玉宸与莲初,离开……”
玉宸拥住莲初同乘一马,尽管心急如焚,却已经不敢再轻易策马奔驰。
经过之前陆吟的死带来的震撼,莲初的身子已经表现出即将临盆的迹象。玉宸只能一路尽量小心,但求能够早一点到达幽州城中。
父亲刚刚逝去,自己的孩子又要降生,这一死一生之间,玉宸对于生命的含义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所以,虽然父亲离去的哀伤宛在,但是玉宸已经极快地从阴郁的痛苦之中挣脱出来,将更多的心力用在照顾莲初这件事上。
父亲用生命换来的生路,他必须要更好地活着,才能对得起父亲的牺牲。
出了檀州,再向南便到了顺州地界。玉宸给莲初找到了一辆马车,将莲初安顿好。耶律亿的皇命已下,终于可以不用再刻意隐藏莲初的身份了。
只是,玉宸却根本没有敢慢下脚步来,或者停留下来让莲初待产……因为一直有一个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他不会忘记檀州城外山谷之中,临去的刹那,耶律德光从山岭之上凌空投来的凶狠目光……
纵然已经有了耶律亿的皇命,但是耶律德光这个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一天还在辽国境内,那么耶律德光就还有可能再下手段!
所以,必须要赶在莲初临盆之前逃离辽国。只要过了幽州,纵然耶律德光不甘,他也终会鞭长莫及了!
幽州,已经是最后的关卡。光明,已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