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玉宸即带着大队人马启程。
微微晨光中,玉宸的背后有三股目光,各自炎凉。
质古高高地站在宫城的最高处,远远遥望着长长的队伍,心仿若被剖开了深深的空洞,飘渺着寒凉的疼痛。
耶律德光则隐身在城墙之上,阴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骑着汗血宝马“潋金”的玉宸,心下迷雾重重。
这迷雾不单单是为了昨夜之事,不单单是吹笛之人破坏了他劫杀耶律倍的计划。昨夜之事,一次不成毕竟还会有下一次机会;耶律倍,其实就算不死,他也一样有另外的办法夺得他手中的太子之位耶律德光在意的是,那些凭空而降的海东青!
海东青是女真人特有的猎鹰,就算辽国每年都会从女真得到进贡的海东青,但是数量远远没有这么多可是那个吹笛人竟然能够在一次调动这么多的海东青,那么他背后一定有着女真人支持的力量!
尽管,女真人如今还尚不成气候,各个部落之间还在各自为政但是,谁能说以女真人的特性,未来的数十年间他们不会成为一支威胁到辽国统治的力量!就像当年契丹的崛起,就像草原上千百年来各个民族不断的更迭谁也不敢说自己会是草原上永远的霸主,谁也不敢说明朝醒来草原上不会早已经地覆天翻!
更为可怖的是那些女真人生性豪野,辽国朝廷这么多年来恩威并举都没能得到他们的真心顺服,可是这个吹笛之人,竟然能够轻易得到女真人的支持!这件事背后所潜伏的真相,不得不让耶律德光心生寒意!
尤其这个人有可能是玉宸……
有可能是那个一直被自己以为已经牢牢攥在掌心的棋子,一直以为早已牢牢抓住的工具可是越到如今方才越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低看了他,自己一直没有猜得透他!
这才最可怕,最可怕……
身为未来的皇者,身为未来要统御天下的帝王,竟然一直错看了手心的一枚棋子这对他的信心,无疑会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一定要毁掉他,一定要毁掉他!
另一股目光,一直追随着玉宸离去的,则是他的母亲,瑜闾笃姑……
于越大人府邸,高高的亭台之上,瑜闾笃姑遥望着玉宸的身影遥遥地消失在了东方的天际,她微微垂首,摊开掌心黄色绫罗的荷包中,一枚萨满巫师亲手制作的灵符安静地躺在其中,映着微微的晨光,散发着静默的光。
瑜闾笃姑微微闭眸,脑海中浮现出玉宸身上种着这枚灵符时候的痛苦行状……凄怆的痛宛如锋利的尖刀,再一次狠狠地刺在了瑜闾笃姑的心上!
是的,她曾经真的想要自私一次,自私地想要顺从述律平的意思,保护自己的丈夫陆吟,保护自己的儿子玉宸……纵然,明知道他们二人置身在这辽国的朝堂,每一天都活得极为压抑;但是,毕竟这样才能保护住他们一世的平安啊……
瑜闾笃姑知道,现在哥哥耶律亿在位的时候一切尚且不用担心;但是一旦哥哥大行之日到来,换做述律平与耶律德光执掌辽国天下的话,陆吟与玉宸的日子就将更加难熬……
所以,眼下,如果能够借着让玉宸迎娶质古公主来为未来寻得一线保障的话,即使这样做会伤害到莲初,会伤害到自己心中最崇敬的秘色姐姐的女儿,会伤害到当年自己与秘色姐姐的约定,她也甘愿去做。
她承认,在本心深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自私的妻子与母亲,在她的心里,丈夫与儿子的安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东西……
是玉宸的痛苦,唤醒了她一个母亲的心……
看着玉宸迷茫的眼神,看着玉宸痛击自己的头颅想要追忆起那些凌乱破碎了的记忆时,瑜闾笃姑忽地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在为孩子着想吗?
纵然让他活着,纵然保护得住他一生的平安,可是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生不如死,从此成为一具不知快乐为何物的行尸走肉吗?
不……不能……
这样的事情,只发生一次就够了;只发生在她与陆吟的身上,就够了……
这多年来,陆吟一直尽职尽责地守在自己的身边,用心用力地在扮演着一个丈夫的角色但是她却一直都知道,陆吟始终没有办法爱上她,他的心一直悬在遥远的西域,悬在那一片叫做高昌的国度……
秘色姐姐,拼却心伤将陆吟留给了她,可是她却造成了陆吟一生的闷闷不乐……
陆吟已然如此,她如何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重蹈丈夫的覆辙,也这样一生浑浑噩噩着,没办法拥有自己的真爱?
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是母爱,最伟大的同样也是母爱……所以,瑜闾笃姑毅然在玉宸与质古大婚之前将灵符从玉宸的身体里抽离了出来!
自己的儿子一直在酝酿着什么样的计划,纵然儿子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但是她又怎么会全无感觉?
这一路,东去渤海国,说不定很可能将是儿子一去不归……
纵然万般不舍,纵然心下痛如刀绞,但是只要儿子能够真的跟莲初双宿双飞,只要玉宸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那又何妨,何妨?
瑜闾笃姑轻轻地合上掌心,将那道灵符密密地藏好。
玉宸临去给她郑重磕下的三个响头,如今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她明白玉宸的心,她明白这三个重重的响头所包含的千言万语……
她更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在儿子长大成人之后,该做什么……
放开手,将飞翔的翅膀还给儿子,让他自由地飞翔在自己的天空之上,不用自己母亲的身份拘束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