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以北。室韦（蒙古族的前身，曾经被耶律亿在刚刚统一契丹八部的时候打败过，向北迁移。）草原上一片茫茫白雪。
一片由芦苇和柳条编织的房舍之中，高高矗立起一顶豪华的牛皮大帐。大帐上挂满五色经幡，长长的经幡在漠北草原青蓝的天空中，摇曳着人类对长生天的崇敬。
大帐之中，光线幽暗，几个髡发的魁梧室韦汉子，正各自坐在火边，围拢着一个头戴牛皮高冠的男子，愤然交谈。
“大哥，今年草原上的雪这样大，我们自己的牛马牲口也冻死了不少，为什么还要去救女真？”
“是啊，大哥，我们室韦古来只靠放牧为生，只能靠这些牛马过活；而他们女真毕竟还有农耕粮田，所以就算辽国朝廷再怎么压榨他们，女真人也不至于饿死吧！”
“对，大哥，我们只管在漠北草原上放牧我们的牛马，何必管他们南面的事？我们学不会农耕，我们也不屑于过那些南人的生活！看看如今的契丹人和女真人，包括渤海国的粟末靺鞨人，哪里还有半点草原民族的样子，都被那些南蛮汉人给同化了！”
愤然之声不绝于耳，那位被称为“大哥”的魁梧男子微微皱眉，“好了，都别说了！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更相信我玉宸兄弟绝不会无由地让我们做这件事！我这条命当年就是玉宸兄弟救下的，要是没有他，当年契丹攻打我室韦的时候，不光是我，就连你们，就连我们室韦二十五姓的百姓都早已经被契丹人赶尽杀绝了！这个大恩，就是我们赔上所有的牛马，也报还不清！”
魁梧男子话音一落，之前还在争论不休的几个人顿时都没有了声音。是的，就算他们舍不得用自己族人过冬的牛马去援救那些本不相干的女真人，但是玉宸兄弟的恩情却是一定要报的！
更何况，玉宸兄弟说的明白，这件事不能光看眼前，更不能光看这一时的得失，这将是他们室韦人重新崛起的一个天赐良机……虽然他们自己还都没有看出来，但是他们相信玉宸兄弟的判断。
这么多年来，但凡他们按照玉宸兄弟的指令所做的事，没有一件出过差错……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女真人已经被大雪封山，没有法子打猎，几乎没有口粮过冬了吗？不是说他们要被逼造反，不顾一切地进攻图欲了吗？为什么会一夜之间风波平息？”
上京城外，莽莽雪原，契丹草原上亘古鼓荡的冬风，将耶律德光的话语撕扯成片片丝缕，却依然闪着凛冽的寒光，直直射向侧身朝向他的乌云特勒，状似疯狂。
乌云特勒紫色的眸子同样寒光连闪，“那也要问问你手下的人，二殿下！别忘了，我手下的人毕竟是商会的商人，不是你手下训练有素的铁骑！既然你手下的铁骑都守不住女真的边界，竟然让人有机可乘将食物运输进去，那么单凭我的商会又如何能控制得了这一切！”
乌云特勒的话，让耶律德光眼中的寒芒更盛，“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能力，竟然能够调集到那么多的食物，竟然能够让整部女真人全都领到了食物！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他的嗓音空空地飘荡在雪原的上空，随着冬风四散飘逸，含满不甘，还带着隐然的惊恐……
乌云特勒冷冷一哼，“二殿下，我觉得你背后的敌人绝对不只是你皇太子大哥这么简单……你这个敌人不但对你了若指掌，更是能够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这件事做得神出鬼没，毫无痕迹，纵是你我，都完全捉不到半丝的线索！”
耶律德光猛然回首瞪向乌云特勒，“是，我手下人办事是能力有限，这个我承认！那么你呢，我尊敬的阿史那，别再跟我说你手下都是什么商会啊商人啊的，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你的商队中有多少都是你们突厥训练有素的复国力量！他们怎么竟然也毫无察觉，难道你就想靠着这些人恢复你的突厥帝国吗？”
两个人，都身着黑色的大氅，在一望无际的纯白雪原上，大氅被凛冽冬风浩荡鼓起，两个人彼此凝视着，就像两头凶狠的鹞鹰，恨不得扑身过去狠狠地咬掉对方面上的骄傲！
一阵寒风凛冽吹来，让两个人都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乌云特勒先缓了缓语气，“二殿下，既然女真的饥荒已解，那么你大哥将获得喘息之机。只要他稍微静下心来细细琢磨，便不难发现藏在整件事情背后的原因。所以，二殿下，我看你最好早做打算为好。”
“你们争夺皇位可以，但是如果你父皇和你的臣子们发现，你竟然为了夺取皇位而故意陷害同胞手足，甚至不惜挑起女真民乱而危害到辽国的统治，那么二殿下你很可能得不偿失啊！”
耶律德光阴鸷地望向乌云特勒，手指在袖筒中狠狠地收紧，指节之间发出嘎嘎之声，可是嗓音却诡异地轻柔了下来，“静云兄，阿史那皇孙，别把这件事说的好像跟你全无关系一样……别忘了，如果一旦追究起来，我大哥首先发现的是你商会的人是你的商会妄图垄断女真部皮毛、海东青与东珠的生意，是你的商会故意压低女真的皮毛收购价，又是你的商会不肯将粮食及时运送进女真……你说，我大哥首先打击的究竟是我，还是你呢？”
耶律德光又是冷冷一笑，“纵然你手里的商会纵横天下，纵然你还握着突厥的复国力量，但是别忘了你手下的势力主要还集中在西域大漠，而这里是我辽国的国境。纵然你背后的实力惊人，但是想跟我强大的辽国朝廷对抗，却也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静云，阿史那，我劝你还是好好地与我合作，至少我能保得你全身而退，至少我未来仍然可以将大把的商机独独赏赐给你……”
耶律德光狰狞一哂，“乌云特勒，我不妨再提醒你一下。别忘了，莲初还在我辽国宫中，你最在意的人还在我的手上！所以，别想着将你自己从我的计划中摘得干干净净……”
乌云特勒闻言，猛然狠狠瞪向耶律德光，紫眸闪烁起绝望而又阴狠的光芒，“你敢！如果你敢动莲初一个指头，我发誓我一定会毁了你，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笑着，“毁了我？静云，静云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难道是想让我们鱼死网破？还不到这个时候吧，还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比起来杀我，静云啊，其实杀掉我那皇太子大哥要容易得太多，太多……我的命在这等着你，在拥有足够的能力杀我之前，我奉劝你，不如先想想如何去杀掉我的大哥为好！”
耶律德光一甩大氅，一步一步逼向乌云特勒，双眸如冰，“我们两个人，其实势均力敌；我们的性格，其实又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最明智的做法是我们成为盟友，而不是成为敌人！”
耶律德光说完，猛然转身，纵身跃上马背，“忘了告诉你，乌云特勒，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有人胆敢不服从我。记住永远不要逼我鱼死网破，除非你没有软肋在我的掌中……”
说完，马蹄飞腾，碎雪如玉。狂风将黑色的大氅与飞旋的雪屑缠搅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气流漩涡，将乌云特勒的大氅与发丝生生摧动！
乌云特勒站在气流的漩涡里，心如死灰是的，是的，耶律德光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自己有软肋在他的掌中，因为莲初还在他的掌中所以，他只能忘记自己的良知，推开自己的善恶观，闭上眼睛跟随着耶律德光，走上那一条不归之路！
不、归、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