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琰:她今天问我,说:琰,你不是最喜欢自由么?可为什么偏偏要来军中。外面的天下那么大,哪里不比这里要好。
可她不知道,外面虽大,却没有华娉兰……
第二日拔营,走了三余日就到了秦城地界。
山势也渐渐开始平缓,又过了一日,已能看到了平原。
将大军扎在山林之中,便派了探马前去察探,直到黄昏时分,有人回禀,说是秦城之内,并无守军。
我听了就是一愣,那秦城乃北疆咽喉之地,怎可能无人驻守?
正疑惑间,又有人来报:袁将军领兵驻入昌舟城,不想中了伏兵埋伏,昌舟城被重军包围,已围了三日。
一番话下来便是满帐皆惊。
史魏书更是咦声提气,用力捏了捏他胸前那几缕花白的胡子,出列道:“袁将军当初攻打昌舟城时,想必未能携有多少粮草,如今二十万大军被围,定会有所吃紧,破解昌舟之围,刻不容缓啊。”
帐下几名将官均点头称是。
我暗自沉吟,又有探马来报:“禀元帅,前军约有军马八十万,分四方将昌舟包围,东路元帅正是大容国君不双。北路元帅史良,南路元帅史进,西路元帅为田度。已将昌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话一下来,就看帐下将官面上都有了些许愁容。
毕竟敌众我寡,又落在了被动的局势,一场硬仗必不可免。
心里犹豫,寻思着该如何破敌,就听身旁的史魏书道:“元帅,如今若想解昌舟之急,只能里外合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道:“那也要有人将援军到来的消息传进城去。”
话音刚落,站在武将最末的陆青忽然站了出来,他一身江湖气,说话也不拐弯子,直接拍了拍胸脯,“元帅,我去就成!”
我没想他会来请战,偷眼看了看站在我旁边的希琰,他抱着剑,脸色如常。
“闯营之事危险重重,干系重大,陆青你初来,还是先歇息几日吧。”
他毕竟是希琰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他去犯险。
不想一席话竟是让陆青倔了起来,叫道:“瞧您这话说的,咱混的不就是刀锋上的日子,还能怕这个?您要是觉得咱功夫不成您就等咱我把那什么……那人叫什么来着,什么双的人头拿来再说!”
他话说完,满营将士都乐了,我身边的希琰更是开口损道:“你还是当心自己吧,万一被成包子陷儿,可别怪我这个当兄弟的不护着你。”
“嘿!我就不信了,元帅,我听说军里不是有个什么军令状么,我陆青今日就签下这状子,要是完不成,提头来见您!”
他的话吓了我一跳,立军令状这事可大可小,正犹豫着,陆青却不耐烦了:“元帅您还犹豫个什么劲啊,是不是瞧不起咱?”
看旁边希琰并没有不安的神色,想他这个兄弟自是有身本事,我也算放了心,吩咐旁人拿笔墨给他,嘱咐道:“切记不要逞强好胜,只把消息送进去就好,万不可恋战。”
他忙不迭的点头,接过笔墨纸砚铺在地上就要写,可刚一动又停下了,挠着脑袋想了片刻,竟是张开了一双大掌杵在砚台里在纸上按了黑手印。然后朝我嘿嘿一笑道:“我没读过什么书,这黑手印就算是军令状了,要是完不成任务,要杀要剐要煮要煎,你随便挑!”
说着把那黑手印交给了一旁的书记官。
那书记眉头也皱了一下,估计是当了这么久的官还没见过如此独特的军令状。我也不好笑出来,只从一旁的大皮壶里拿出只令箭,交在他手上,道:“给你三千人马,万事谨慎,更不可把援军之事泄露出去。”
他一声得令,拿着令箭下去了。
不多时,就听传令官道:“陆将军已点齐三千军马,往昌舟城去了。
这时史魏书在一旁道:“元帅,此事关系重大,只遣陆青一人过去,稳妥么?”
我看了眼希琰,才道:“陆青此番若能破入敌阵,也算一件功勋了。”
史魏书微微眯了双眼,许久,竟是笑了,拱手道:“那臣愿领精兵两千,给陆将军观敌撩阵,看他如何,建这破敌第一功!”
将一切安排妥当,已近了晌午,派出的探马不停的往回报送着前方的消息。
大帐中只剩下了希琰一人。四下立时静了下来。我微微歪了头,望着他的侧脸:“你会不会怪我?”
他面露诧异:“为何要怪你?”
“陆青此去,吉凶难料,说不好就要命丧北疆,我把他推到此等境地,你不怪我么?”
他却笑了,回头低头看着我:“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陆青正年少,也总不能一辈子落草为寇,这是他功成的机会,我又怎么会怪你?”
我垂了眼睑,拿着那装着子丑寅卯十只令箭的皮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却觉得手上一暖,再看时,已被希琰抓住了。
他蹲在了我的身前,拉着我的手放在膝盖上,抬头望着我。
“在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领过兵。却不想今日真的上了战场。如今你已掌帅印,我自是不能与你说什么。但这国家安危的重任,就算落在男子身上,也是压身的沉重,你又怎么承受的来?”他顿了顿,才道:“陆青是将,自然会为你冲杀疆场,你不用太过忧心,而且说不定哪日,我也会为你战死沙场……”
“你别说了!”我下意识的按住他,心里忽地涌起了种说不出的惊慌。
而就在此时,帐外忽有人来报:“元帅,陆将军开始闯营了!”
十五万的大营,三千人马,我不知道陆青此去是吉是凶。
只心突跳的厉害,无意间竟是反握住了希琰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冰凉,潮腻沁着汗湿。
派出去的探马,一个一个进来禀报,那些消息让我的心揪的死紧。陆青并未带着他那三千军马过去,而是孤身一人闯入了敌军之中。我侧过头看希琰的反应,他的面上仍是平和如水,淡淡的望着辕门之外。
想他定是比我冷静的。
但面前的帅印,让我不得不强作冷静。将命令往下发送了出去,才靠在帅位上,等着进一步的消息。是吉是凶,没人敢去猜测。只任时间满满流淌,更恨自己不能替那人拼杀疆场。
到了过午近黄昏时,才听得一名军士急匆匆来报:“陆将军闯过去了!”
满帐都是送了口气的声音。
我却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被人从悬崖边上拉回一般。
急忙布置,陆青已将消息送了进去,就只等三日后,大军里应外合,发起进攻。
待一切妥当,就已到了半夜时分。
希琰陪在我身后。看军将都已回去,才轻轻叹了口气。
“之后打算怎么办?”他问我。
我从皮壶里拿出了一只令箭,放在手里把玩。“大容国兵力众多,比我们多了近二十万,想强攻怕是很难,只有期待三日后可以突围成功。”
希琰不说话,想他心中似是有事,便抬头看着他。他目光如水,静静的沉了下去。过了许久,才听他道:“这次出征,对你意义重大吧。”
我轻轻咬了下唇。
怎会不大?若是胜利,便是奇功一件。自此不管是父王还是哥哥,在朝中的势力威望都会迅猛增加。而我在后宫之中,也会因此功而处于一个独特的地位。
那时,那时我就会……我又会怎么样呢……
默默点了头,却躲闪了自己的视线。
听旁边的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拉着我说:“别担心,有我呢,我会保护你。”
转会身,正迎着他认真的眼,视线忍不住就往上移,然后停在他带了几分坚毅的眉上,那里有淡淡的月牙痕,是胎记,也是前世的伤口与誓言。
我会保护你……
煌琰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但最终,也只落得个共赴黄泉的下场。
就算这一世,子煌又何尝不说过:我会保护你。
但我们的孩子却也……
谁又保护的了我?也只有我自己罢了。
急忙移开脸,正好帐外的军足又来禀报:陆青回来了。这让我有些意外——当初并没要求他立即赶回。心里为他的勇武折服,想也不想的起身,一直迎出了帐外。陆青的战袍之上,早已沁满了鲜血。脸上笼了一层尘土,夹着未干的血渍,凝成了一种黑灰的色泽。
而与此不搭的是,他脸上灿烂如阳的笑容。先是看到希琰了,便张开膀子,一把搂住了他,大笑道:“大哥,这次兄弟可是杀的痛快啊。”用力拍了希琰的后背,才松开,而希琰雪白的袍子上,也印出了一片狼藉。
他无奈的朝我笑,摇了摇头,但心中的喜悦却是溢于颜表的。
这时陆青才看到了我,估计是兴奋了,过来张开手就要给我也来一个与希琰相同的熊抱。
我心中在瞬间升起了一抹对自己这套帅服的怜悯。更快的是希琰。他拉过我挡在了身后,然后用力捶了陆青一拳。陆青才发现自己的失礼,挠着后脑勺憨笑了声:“哟,大帅,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我摇头道无碍。击鼓招来了众将,聚在大帐之中。陆青自是立了首功,嘉奖之后便开始布置余下的事宜:他已与城内的袁元帅商议停定,三日后丑时,发动攻击。而之所以要赶回来,是想与希琰一同并肩杀敌。他们兄弟的感情,是不言而喻的。好的甚至让人有些嫉妒。
之后便是繁琐的军务,很快便到了三日之约,营中一派繁忙。
这时陆青过来找我,他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先左右看了看,才问道:“元帅,我大哥呢?”
他这一问,我才想起,自吃饭后,便未曾见过希琰的身影,招来左右军卫询问,都说不曾见过。
陆青有点着急责怪,拍着大腿道:“嘿,您说我这大哥,怎么到这节骨眼上不见了人呢!元帅您先别忙着发兵,我再出去找找。”
他转身下去了。我也不由得担心起了希琰:他一向以我为重,而在此等重要关头,又会去了哪里?心里忐忑不安,却无法抽出过多的思绪整理。
只好吩咐几个亲兵,在营中及营外寻找。
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飞逝而过,转眼就到了二更时分。其他三路人马早已领了军令在昌舟城外围埋伏。
我将大营内的事务交给了史魏书全权打理,自己则是站在将台之上,点齐自己的军马,往昌舟进发。
此时夜色正浓。
战马早已去了銮铃,裹了软布,在旷野之中听不到半点声音。只一种肃杀的气息在漫长的等待中越积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