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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相信你能做到!

入得药谷,半月弯吩咐风林将君卿夜带到谷中的温泉之内泡澡,一来为他活血,二来亦可让他身体恢复几分知觉。

迫不及待地冲进了药堂,在墙角的书桌上,她终于找到了那本落满了灰尘的手札。一页一页翻下来,直至第一百二十三页时,她终于看到了祖师爷对于蚀心血蛊的记载。其中,大部分的记载与她知道的差不了多少,但在最为不明显的一处,有一行小字不甚清晰,却仍可辨认。

“蚀心血蛊,实乃子母蛊,母死子便亡,子死母便伤。是以有称:蚀心血蛊,若要化解,当需蛊母尸灰作为药引,两生相攻,蛊毒必克。吾不以为然,久经查证得一结果。蚀心血蛊,此虫凶残喜血,但其母虫喜食同类,若要破解,当以活蛊入药,子母相争,以毒攻毒,最终母虫必会食掉中蛊之人体内所有蛊虫,而后反噬而亡,蛊毒则可全解。”

祖师爷那句反噬而亡,她有些看不明白,但这段记载已给了她最为重要的答案,也就是说,真正的解蛊之法并非蛊灰,而是活蛊。

知道了解蛊之法,她却再一次犯了大难。这蛊母自进入她体内以后,几乎与平常无异,她甚至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如若想要取出活蛊,除了穆烨说的那个办法,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办到。

心中烦闷无处抒解,她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君卿夜现在的情况。他的身体已近虚脱,在解蛊之前,少不得喂点补充体力的药汁给他。来到药谷,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药材齐全,但凡人能说得出的,在药谷便能找得出来。

熬好药汁,半月弯来到温泉之地,却见风林已趴在池边呼呼大睡。这几日也真的难为他了,不过半大的孩子,日夜不眠地陪着她赶路不说,还背着君卿夜这么重的一个人,心里又惦记着风赢的身后事。没忍心去打扰风林,且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不过见他睡得那般香甜,半月弯也觉得犯困,强打精神,轻轻地来到君卿夜的身边,想给他灌几口药下去。他仍旧昏迷不醒,完全没有知觉,如同活死人一般。之前的日子,她均是以口喂药汁给他,起初见风林在一旁看着,还颇觉羞涩,渐渐也就习惯了。今日,她仍旧以口哺喂,待得最后一口灌入君卿夜口中,突然,他的身子动了一下。

惊喜地坐直了身子,却发现君卿夜仍旧紧闭着双眼,似乎并未醒来,那他的身体为何为动?半月弯半眯起眼,仔细盯着他的身体一阵,诡异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温泉水热,已然超出了人的正常体温,君卿夜露在外面的手臂之上,隐隐有个小小的突起点在缓慢移动。

半月弯张大了嘴,看着这恶心又恐怖的一幕,失声叫道:“风林,风林。”

睡得正香的风林被她这么一叫,吓得腾地从池边蹦了起来,急急问道:“怎么了?皇上怎么了?”

颤抖着双手,半月弯指着君卿夜手臂上蠕动的小包,惨白着脸,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而风林也在看到那吓人的一幕时,再也忍不住俯身狂呕。

惊骇过后,半月弯突然镇定无比,“风林,内室之中有火折子和火盆,你拾些干柴过来,生一盆火给我。”

呕吐之后,风林颇有些不好意思,听半月弯这么一吩咐,他便逃也似的去了。不一会儿,便将她所需之物全部准备了齐全。半月弯点燃盆中的干柴,轻轻挽起袖角,素手执针,纵身跳入了温泉之中。

当半月弯用力扒开君卿夜的上衣时,风林的脸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他轻咳了几声,道:“月、月姐姐,你、你是不是等我走了,再、再……”

知他是误会了自己,半月弯拿眼横他,指着君卿夜肩上恐怖的突起道:“这些便是蛊虫!”

风林的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颗大鸭蛋,好半天才想起问了一句:“是不是把那些东西弄出来,皇上就会醒来?”

点点头,半月弯沉着道:“原理上是这样,不过就怕除不尽!”言罢,半月弯再不废话,手起针落,一针一个,尽数扎在了君卿夜身上蛊虫突出的地方,然后扭头对风林道:“过来帮我,针在哪里,便用刀划开哪里。”

闻言,风林再一次被她的话惊到,不过他对半月弯的医术还是十分相信的,是以,虽心中骇然,仍是取出了身上的匕首,凑近她身边问:“我应该怎么做?”

“你划开我所针之处,我负责取出蛊虫,记得创面不要太大,免得他失血过多。”简单说完,她瞥向风林,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动手。

风林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终于熟练地下刀。

当第一个蛊虫由创口处被半月弯挑出之时,她与风林都惊呆了。原来,蛊虫竟与蛊母完全不一样,肥肥短短的,通体雪白,如同成蚕。将针与蛊虫一并扔进了火盆之中,盆内一声轻响,蛊虫被烧裂,爆出的竟然全是血水,火烧着血汁,焦臭难闻。顾不上掩鼻,她示意风林不要停手。

一个划一个挑,如此反复,直到日落山头,才清理完毕,而君卿夜身上已被他们划出大大小小几十处创口。

跳出温泉,半月弯取来特制的金创药为君卿夜敷好之后,才发现风林始终未敢正眼看她,会意低首,终于想起该换下因打湿而紧贴在身上的衣裳。逃也似的离开,只留风林在温泉守着君卿夜。

待换好衣衫,一个新的想法跃入半月弯的脑海之中。刚才她为君卿夜取蛊之时,已感觉到身体有了异样,许是因为温泉的水温太高,让蛊母觉得不适,她甚至感觉到了体内蛊母的游走路径。再加上子蛊的表现,更让她确定了一件事——蛊虫怕烫,哪怕是人的身体温度变高也会让它们有所反应。

她深知刚才虽为君卿夜取出了不少体内蛊虫,但还有更多是她所没能发觉的。因为蛊虫产卵速度非常快,长大需要时间。依她刚才所见,挑出的那些是有些日子的,许是最先种下的那一批,而在他体内应该还有更小的幼虫没有长大,所以刚才没能发现。

既然蛊虫能够因为外界的温度而集中到一处,想必蛊母也能,要不然,刚才在温泉之中,便不可能感觉到蛊母的活动。照这么推断下去,也许她真的有办法将蛊母自她体内逼出来了。

思及此处,半月弯不禁雀跃万分,这是否就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高高兴兴朝温泉而去,尚未靠近,便听到君卿夜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他醒了?半月弯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直冲了过去,当她看到还趴在温泉里喘着粗气的君卿夜时,她不顾身上换好的干净衣衫,再一次跳了下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喜极而泣。

君卿夜抚上她的肩头,笑得那样温柔,用沙哑的嗓音道:“月儿,别哭,我这不是没事了么?”

有没有事她最清楚,但她已找到了救他的办法,只待他身子恢复元气便可一试,“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半月弯幽幽而问。

君卿夜摇摇头,表示一切都好。观其面色,较之以前真的要好上许多,但是眉宇之间一团黑气仍是氤氲不散。

他见她不停地看自己,便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不对吗?”

半月弯摇摇头,不答他,却认真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为你解蛊!”

“你找到蛊母了?”

“嗯,找到了。”故作轻松地笑着,虽早已下定了决心,但她始终对那解法没有把握,如果解蛊中途出现什么变故的话,后果她真的不敢想象。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自信,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温言道:“别担心,你行的,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虽然她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但这一次,她真的没有把握。

入夜,月朗星稀,半月弯静立窗前,举头望天,她这样僵立已有一个时辰之久,星星都快被她数完了,却始终睡不着。转眸望向君卿夜与风林休息的那间屋子,突然觉得很害怕。风赢的离去,让她所有的安全感都消失于无形,她怕再失去一个关心的人,更怕那个人会是君卿夜。

“怎么还不睡?”蓦地,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不用回头,亦知是君卿夜,原来他也没有睡。

“睡不着,看星星。”

“不要担心,会好的!”他自背后圈住她腰身,静默地贴紧了她的侧脸,熟悉的味道瞬间包裹住她。

她的泪水不知为何又来了,盈满双眼,她抬起头,硬将它们逼回眼底。

她说:“明日,不是生,便是死!”

“好。”

她又说:“明日,我说什么,你都要听!”

“好。”

她还说:“明日,我做什么,你都不能阻止!”

“好。”

她终于满意了,但君卿夜却不知她说的这一切,与他理解的那些完全不是一回事。

虽然答应过什么都依她,但当她要求风林用铁链将她与君卿夜锁起来时,君卿夜似乎犹豫了,“你要干什么?”

“我要救你。”

君卿夜定定地望了她半晌,突然反悔道:“我不要治蛊毒了,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做。”

半月弯问:“记得你昨晚答应过我什么吗?”

君卿夜点头又摇头,“我记得,但我反悔了可以吗?月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不语,只是默默将手中铁链塞到了风林手中,一脸正色道:“锁紧点。”

“月儿,看着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有危险是不是?”君卿夜又猜中了一切。

本以为他会一直昏迷,所以半月弯根本没有想过要告诉他蛊母在她的体内,但他现在已经醒了,她若是执意不肯告之,他一定不会同意她继续下去。

犹豫了一下,她终于道出事实:“我没有瞒着你什么,只不过我想告诉你,蛊母我确实拿到了,但它在我身体里。”

君卿夜的脸色霎时雪白,他扑了上来,上上下下检查着她的身体。在他眼中,蛊虫的折磨已让他不堪忍受,想必蛊母会更可怕吧?但事实却是,蛊母虽然厉害,却在她体内安安静静地休养着,从未折腾过她。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疯了吗?”他吼她,第一次用那样凶狠的表情吼她,却只是望着他的脸微笑,他是在紧张她、担心她吗?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夏日蝉鸣,一如人心浮躁不已,君卿夜别开脸不看半月弯,起伏的胸膛毫不掩饰他的怒气,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你会相信我的是吗?”半月弯反问他,半歪着头,俏皮的样子,一如他在梅塔丽沙漠中初见她的模样。

他似乎气得急了,仍是不理,臭臭地摆出一张脸,就是不看她。

“没有第三个办法了。”她幽然而语,“办法有二,其一,就是按穆烨所说的,扒我皮、抽我筋、割我肉、放我血,这样一定能将蛊母自我体内取出。”

闻言,他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震惊般回过头来。

她抬眸,又镇定而语:“所以,我选了第二种,如果成功的话,你会好,而我也将永远脱离蛊母。”

凤眸微凛,君卿夜自责道:“都是我害了你,算了月儿,这蛊不取便是。”

半月弯摇摇头,不赞成道:“蛊母已在我体内,就算你不取,难道我也不取了吗?”

闻言,他深拧的眉头纠结更甚,挫败般开口,他问:“是否有危险?”

“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解蛊,有没有危险,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撒娇般依上他的身体,她摇晃着他的手臂,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但你不是应该相信我的医术么?”

他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表情,“唉,那我该如何做?”

粲然一笑,半月弯缓缓道:“蛊母怕冷,但更怕热,所以我才会带你来炼丹房,只要这里的药炉都烧起来,温度会比平时高出许多,蛊母受不了我身体突然高热,肯定会想要离开。这时候,只要它像昨日你体内蛊虫一样浮到我肤下,你便趁机用刀划破我的肌肤将它取出。然后,你便要让蛊母进入你的身体,与你体内的子蛊相斗。此法可能会令你痛苦万分,所以我才会要求将你我锁起,万一解蛊失败,也不至于让我们晕倒后为蛊所控,出去乱伤人!”

她的一句“伤人”,深深刺激了君卿夜,他沉默了一阵,终是拗不过她的软磨硬泡而无奈点头。

得了君卿夜的同意,风林上前将他俩紧紧锁起,待准备好了一切,半月弯与君卿夜在床上相对而坐。

对视一眼后,君卿夜下令道:“烧炉!”

而半月弯却只是对他说了一句:“忍住!”她要他忍住的并不是他身体上的痛苦,而是另有所指,只因室内温度才起,她已感觉到心口处痛得厉害,再然后是腰腹、大腿、后背……

风林加的柴越来越多,室内温度已高得吓人,落下的汗滴,几乎瞬间便能干涸蒸发。身体越来越疼,像是千虫万蚁啃咬着她,她咬牙不让自己出一声,只因她太担心君卿夜因为心痛她而再次选择放弃。

终于,她感觉到了蛊母的所在——左小腿。迅速蹬掉了鞋子,毫不扭捏地提起裙摆,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果然,在那疼痛最甚的地方,已微微隆起。

说时迟那时快,君卿夜迅速出刀划向月半弯的小腿。可是当伤口裂开的同时,蛊母已然往她的血肉内里钻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她咬牙死忍,只是遗憾未能捉住蛊母。

“风林,再烧,一定要将它烤出来!”

闭目,感应身体细微的变化,当汗水再次滴落,半月弯的肩头处又传来刺痛,知道它又去那里。紧咬牙关,忍住那蚀骨之痛,待到蛊母完全浮出肌理,游走于肤下之时,她猛地睁开双眼,十指翻转,飞出两根银针,床幔瞬间落下。轻纱飘舞间,她素手微掀,眨眼之余,已将外衫褪至肩下,露出雪白莹润的肩头。

背身对着君卿夜,半月弯喘息着说了一句:“快动手!”被她的大胆行为所惊到,君卿夜并未出手,她焦急不已,大喝一声,“快动手,别让它跑了。”

如梦初醒,君卿夜终于又举刀向前。只可惜那蛊母实在太过滑头,它游走于半月弯的肌肤之下,仿佛能预测到危险般,再一次躲过了君卿夜的刀。

就这么如此反复,直到君卿夜第十次举刀划向半月弯时,他几近崩溃,“月儿,我不行了,我再也下不了手了,你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我不能再伤你,我不治了、不治了。”

半月弯抖动着雪白的唇,艰难道:“别放弃,否则我便真的白疼了!”

君卿夜此时再看不下去,用力地扯动着紧锁住她手脚的铁链,大声道:“风林,开锁!”

而她却紧抓他的大手摇头,“夜,相信我,我可以。”

“……”君卿夜两眼赤红,双唇抖动,那张原本意气风发、张扬霸道的脸,在这一刻竟是苍白如雪。

“风林,去地窑给我找块冰!”或许她早应该换个办法了,蛊母太精,生抓不住,那她便不再抓它,只要将它引出,直接渡到君卿夜身上便可。

不明所以的风林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炽热,虽心中不解,仍旧为她寻来一大块冰。

撑起疼痛的身体,将那巨冰置于身前,半月弯再一次定定地望向君卿夜,只说了一句:“这一次一定可以!”

当冰块开始融化,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又来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蛊母在她体内疯狂地窜动。她知道它在寻找最合适的地方,而这便是她寻冰的理由。炼药房里太热,所以放了冰块的地方清凉无比,蛊母对温度的感知力已然超过了人的知觉,是以,它一定能感受到凉爽所在。

终于开始了,蛊母奋力朝那清凉之地啃咬着开始前行了。这一次,它钻到了半月弯的后背上,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绷直了身体,它实在太过凶猛,她已疼得吐不出半个字。额头上的汗水瞬间如雨,滴落在她光洁的身体之上,为了抓这只蛊母,她已几近全裸。

君卿夜靠上前来,心疼地问:“月儿,你怎么样?”

半月弯张了张嘴,试图让他安心,但仍是说不出话来,那疼痛感已席卷全身,她只能用力地抓紧他的手,摇头,再摇头。

“不……不要……”她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却是阻止他想要放开她的疯狂行为,“夜,如果你放开了我,那……我就……就白疼了!”她宁愿此刻痛死于此,也绝不想让君卿夜有事。

“啊!”她仰头,痛呼出声,再忍不住那撕心裂肺之感,实在是太痛了啊!蛊母一次又一次猛烈地啃食着她的血肉,那铁链被她摇得哗哗直响,甚至君卿夜的手上,亦被她抓出了几道血痕。

没有再让君卿夜用刀,因为她已体会到了蛊母的灵敏,要想抓住它已是完全不可能,只能等它自己爬出来。没有了刀的帮助,它要出来,只能用自己尖利的牙齿,一步一步咬出一条血路。

终于,她感觉后背之上裂开一道血口,蛊母的头应该已经钻了出来,她忍痛大叫:“抓住它。”

君卿夜的动作与半月弯的叫声几乎同时发出,但蛊母却仍旧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再一次缩回了身子,钻入了半月弯的体内。满手是血的君卿夜,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血手,痛苦地直往墙上撞。

拖着残败的身子,半月弯爬回君卿夜的身边,紧握住他的手,落泪道:“坚持下去,就快好了!真的!”

他心痛地拨开她额前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发丝,颤声说着:“月儿,你受苦了,我该拿你怎么办?”

摇头再摇头,她气若游丝,“如若我救不了你,才会更痛苦!”

所以,她会一直忍下去,直到那蛊母自她体内过渡到君卿夜体内为止。

过渡……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也许冰的位置放错了地方。

“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动,无论待会儿看到什么,也不许阻止。”趁她还能说一句完整的话,她再一次对君卿夜强调着。

君卿夜愣愣的,不愿去点头。她明白他的痛苦,可她永远会比他更执拗。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那么固执地望着他,不言不语,只因她相信他会懂的。

片刻后,君卿夜终还是痛苦地点下了他的头,只是眸间泪光闪动。

半月弯也落下泪来,却是幸福的泪水——君卿夜,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一定可以的。

将冰送至君卿夜手中让他紧握不放,既然抓不到蛊母,便让它自己送上门去。冰块已融化了很大一部分,但仍旧散发出阵阵凉意,她朝药炉的方向再靠近了一些,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灼热,蛊母再一次窜动起来,耐不住她身体骤高的温度。

它又开始大口地啃咬着她的血肉,只不过,此次它来到了她的小腹前。顾不得羞涩,她伸手将裙裾扯落,终于,她一丝不挂,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呈现在了君卿夜的眼前。他火热的眼中此时不再是激情,而是惊恐,因为她原本平坦的小腹之上,已赫然出现了一个隆起的小包。

唇已被她咬破,渗出滴滴血水,蛊母却仍在犹豫着不肯出来。小腹之上,那隆起在游移着,每一步都让她钻心地疼,她终于再次痛呼出声,“啊……啊……”

她过度用力的嘶喊让身体的温度再次升高,蛊母终是敌不过怕热的习性,再一次张开了嘴。她的小腹之上慢慢开始渗血,一滴、两滴、很多滴……

君卿夜抖动着双唇,恐怖地紧盯着她小腹之上越来越大的那个血洞,蛊母终于露出了它沾满鲜血的头。它生生咬穿了半月弯的小腹,露出了半个身子在外面。半月弯强撑意识,再次向药炉移进几分,蛊母终是经受不住,吱吱两声后弓起身子,迅速弹了出去,正好落在君卿夜紧握寒冰的手臂之上。几乎在同时,它已咬穿了君卿夜的手臂钻入他的体内。半月弯捂着血水横流的小腹,吃力地喊了一声“风林”,而后只觉两眼一黑,便再没有了知觉。

隔着床帐,风林看不到床内情形,只能听到一阵接一阵揪心的痛呼声,手心已满是汗水,甚至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终于,他听到了声音,是月姐姐在叫他。他扔下手中木柴,急急地冲了过去,只一眼,他便惊得手冷脚凉。衣不蔽体的半月弯软软地晕倒在了床上,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得惊人,且不停地向外冒着血水。在她身侧,是面色祥宁的君卿夜,竟只是平静地躺在那里。

容不得风林细想,他已迅速走近,刚想要扶起一身是伤的半月弯,却骇然发现,虽隔着衣物,在君卿夜的胸腹之上,仍旧能看到无数的突起。学着半月弯的样子,他用力撕开了君卿夜的上衣,更让他惊叹的一幕已然发生。

君卿夜身上的突起之物,并不若昨日那般懒懒不动,却好似四下逃窜一般,窜动得毫无章法。而在那些突起之物中,有一个小小的突起,更像是在追逐着其他那些。风林顿时只觉得腹内翻江蹈海,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紧闭的大门,就在此时,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显是有人推门而入。风林警惕地回头,却只感觉一阵清风入室,门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待他再回首,看向床上二人之时,却赫然发现床边又多了一名仙衣道袍的白发老翁。

风林惊道:“是你?”

那白头老翁头也不回,只是回了一句:“是我!”言罢,二话不说,扯过床上薄被,覆住半月弯外泄的春光。

“天机子老前辈,你终于回来了,快救救他们吧!”惊叹之后,风林紧握双拳,竟是哭出声来。方才的一幕对一个少年来说,着实太过惊魂。

白发老翁不曾回头,只是看着君卿夜青灰的脸,淡淡吩咐道:“皇上还有救,带去温泉里泡着,会更有效果!”

天机子的医术超群,这一点,风林在上京已深刻见识过。在皇上带着他离京去南照救人之时,上京的鼠疫已在天机子的救治之下得到了明显的控制,是以,有天机子在,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愣着干什么?让你送皇上去温泉,快点。”

一身是伤的半月弯让天机子心疼不已,愧疚之心亦越来越重。为了救君卿夜,她竟然舍命如此,他又如何能视而不见?此时此刻,天机子心中唯有一个想法,一个也不能少,两个他都要救。

将君卿夜放回温泉后,风林心里仍旧觉得发毛,皇上体内的蛊毒是不是解了他不清楚,而今貌似还搭上了一个月姐姐。想起方才所见到的血腥画面,心内顿时又揪成一团,他们刚才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会伤成那样?这些问题一起涌向风林,他怎么也想不通,只能烦躁地埋头于膝间,盯着泉中的皇上,闷闷不得解。

发呆间,天机子已从屋内缓缓走出,他行至风林面前,吩咐道:“去熬药!”

风林明白熬药是什么意思,倒也不是不愿意去,可是熬药也得有药啊!没药,就算他想去,也没得熬啊!正要开口问药在何处,却听那天机子又道:“去炼丹房里取药,记得要大火一个时辰,小火半个时辰后再换大火一个时辰。”

天机子仔细交代着,风林于心中默默记下,而后重重地点着头,只是,却完全没有要马上去看火的意思。

天机子见状,也不生气,只催促道:“还不快去?”

风林犹豫地看了看泉中的君卿夜,“我先看着皇上!等他醒了,我再去熬药!”

“皇上醒了没药喝,一样得死!”

言罢,天机子竟似再懒得理会风林一般,径自去了君卿夜的身边,先是拨开了他的眼皮,然后自袖内抽出一根金针向他扎去。他执针的手法与动作和半月弯太像,但更为纯熟,风林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闷头钻进了炼丹房。

仅用了一日时间,天机子便已将君卿夜体内蛊毒清除。

风林见君卿夜醒来,高兴得跑到天机子跟前,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那天机子见状倒也没有特别惊讶,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用不着谢我”,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炼丹房。

半日之后,天机子又钻了出来,对风林道:“我尚需三日时间方可炼出神丹,你且照顾好他们!”在风林点头后,又突然记起什么一般,对风林说了一句:“我饿了!”

本以为会听他说出多么重要的一句话,结果,风林直接郁闷了,原来是想使唤他去做饭。可是,他毕竟救活了皇上,也救下了月姐姐,自己连头也磕过了,做顿饭又算什么?

袅袅炊烟升起,悠悠然飘向天空,将那一方天色染上薄雾,暮色渐浓,药谷内却是一派祥宁。

仿佛在云端,眼前白茫茫一片混沌,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只是徒劳,眼皮沉重,有如千斤。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轻唤,是那样熟悉。拼尽了全力,刺目的光线终于照亮了她眼底的昏暗,她成功地睁开了眼。迷茫间,她看到那团模糊的白影眯着眼,等待着自己的双眼适应室内的光线。她终于看清了来人,沙哑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张了张嘴,却是无声地唤了一声:“夜。”

半月弯的动作惊动了守护在床边的君卿夜,他越过床沿惊喜地捧起她的小脸,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一般仔细端详着。而她,却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无声落泪——他终于好了

“月儿,你醒了?”

微笑着点头,那一刻,竟是恍如隔世。

那一日的诡异事件如今想来,仍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君卿夜放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有愧于心道:“你吓到我了知道吗?如果你有事,让我如何独活?”

“没事了不是吗?”她发出沙哑的嗓音,粗破得像是拉开了口子的锯条声。君卿夜端来一杯清水喂她喝下后,才好了许多。抬起手,她轻抚他胡子拉碴的脸,“我说过的,只要你相信我便好,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月儿,对不起!”他有太多的对不起要说,关于她的过去,关于锦宫的一切,只是要他如何才能说得出口,她最爱的男人,其实也是她最恨的人?

“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你我之间,何须一声对不起?”她不懂他的纠结,只明白自己的内心,有时候,她甚至都会觉得自己爱得莫名,就像是等待了几百年,只为与他相遇一般的心境。

“月儿,我发誓,此生定不负你。”从不轻易承诺,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但经历了那样的生死与共,君卿夜的选择,再无法为人所动摇,他不能抹去她以往的一切,他却能创造她的未来。

她轻笑,那样幸福地娇嗔,“说到要做到。”

“若是做不到,便让我死在你手里。”斩钉截铁的一语,足以表达他内心的坚持。

她没有扭捏地捂住他的嘴,亦没有说那些“不要胡说”的矫情话。虽然他是大周的皇帝,但在她面前,不过只是一个她最珍惜的男人而已。她不可以左右他的过去,也不可能让他为自己放弃大周的江山,但她却能霸道地要求他爱得专一,除了她,就算他拥有万千佳丽,她也不允许他再爱任何人。

“我信你。”简单的三个字足以表达一切。

君卿夜不再言语,只是抓住她瘦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按上自己的脸,不停地摩挲着,温柔的眸间是自责,更多的却是心疼。

离得不远,天机子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扔下手中还在晾晒的药草,顾不得房中还有人,便直接推门而入,快步来到半月弯身边。当他看到睁着明亮大眼的半月弯,不由得老泪纵横,饱经沧桑的脸上是愧疚,还有心疼!

半月弯终于钻进了师父的怀里,哀哀恸哭,不过,这泪水中和着的是辛酸亦是幸运!如果不是师父及时赶到,也许她与君卿夜早已共赴黄泉,但她一直相信师父不会让自己失望。而此时窝在师父怀里,她竟有种重回过去的感觉,就如同父亲般温暖可亲。

关于父亲,虽然她失去了对他所有的记忆,但那种慈爱的温暖,却似乎不经意间留在了她的内心深处,一触即发。

“月儿,师父回来了!幸亏我回来了,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如此冲动?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和皇上的命,可都要丢在这药谷之中了。”天机子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埋怨,是怪她的任性,也是怪她的太痴情。

她开心地自他怀中仰起头,讨好道:“我知道师父你一定会回来的。”

天机子慈爱地看着她,心疼的表情又纠结到一起,他没有回头,只是对君卿夜淡漠道:“皇上,可否回避一下?我和月儿有话要说。”

一直安静地盯着半月弯的君卿夜,此刻倒也并未多话,只将手中药碗递于天机子的手上,“她该吃药了!”

天机子虽未说话,但已面露欣赏,君卿夜终是离开房间,还顺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半月弯隐隐觉得师父要跟她说的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不然,定不会支开君卿夜,于是,便好奇地问道:“师父,你想跟我说什么?”

“月儿,你可想好了,你真的愿意跟着皇上?”

天机子问得直接,半月弯却红了脸,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否认。从鬼门关前绕过这一圈,她已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不能忍受失去他的痛苦,所以,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硬闯进去,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她什么也不顾了。

“唉,既然你心意已决,师父也劝不动你,只希望他不要介意你才好!”

半月弯还沉醉在小女儿的娇羞之中,师父的话却再度让她的心跌入了谷底,“师父,他会介意我什么?”

天机子面色却略显凝重,“月儿,你要受得住啊。”

闻言,半月弯只是重重点头,那样的痛她都已经忍下,还有什么会承受不住?

“月儿,你为了救他,自毁了身子你可知道?”

点点头,心内突然大松一口气,如果只是这一点损毁,她心甘情愿。

可天机子却冲她摇头道:“月儿,蛊虫咬坏了你孕育儿女的宫体,从现在开始,你已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心墙仿佛瞬间坍塌,她没有哭,却只是泪往心底去。自以为可以承受,可当她真的听到这个残酷的事实,却发现自己仍是那般脆弱。她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支开君卿夜,他是怕他因为这件事而嫌弃她,也怕自己在人前难堪。

“师父,不要告诉他!”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将他支开,只是为了让你自己有时间接受这一切。月儿,夫妻之间当无嫌隙,你跟着他,虽不能做回普通夫妻,但兹事体大,还是告诉他的好,只是,说的时机要把握一下,懂吗?”

摇头,再摇头,她不怕他嫌弃,只是担心君卿夜若是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他会心疼、会悔恨,所以她不愿让他知道一切。就算是真的不能生孩子,大不了不要便是,虽会有遗憾,她却不想让他因此而自责一生。

“师父,你就听我一次吧,不要说。”

“你这个傻孩子啊。”

天机子心疼不已,看着她长大,一路看着她因恨而冰冷,可如今,当她失去了那段关于恨的记忆,她竟又爱得那样深沉。害怕她受到伤害,本想要劝她放弃,但她的行为、她的眼神,已给了他最直接的答案。

也许,终有一天真相会大白,只希望那一天到来时,君卿夜能用同样深沉如海的爱来包容她,也希望她会因为这足以放弃一切的浓烈爱意而选择放下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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