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猫腰，静音快速地穿过五楼回廊。
一楼大堂已经响起了合唱，为三位被选中的男孩和荆冠会送行。
洛恩拉着艾琳几乎冲进自己的房间。房门是朝外开的，他迅速将自己的衬衣扯下，将门把和柜脚绑在一起，这样想再开门得费点时间。
“对不起艾琳。”洛恩扯烂床垫一角，“以后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还想骂我的话，逃走以后再说吧！”
“好啦好啦！原谅你了！快告诉我我现在能做点什么！”艾琳原地跺脚，她对逃跑计划并不知情。
“帮我把窗户砸了，床底下有块石头。”
“砸……砸窗户？”艾琳愣住了。因为不老实，护工们早就把洛恩的窗户锁死，说是为了安全起见。
洛恩没回答，将床垫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一个小布袋和一条两指粗的布绳。小布袋里的东西晃得作响，那是他这些年偷的小件值钱的首饰，出去以后就拿去换钱。
至于那条粗布绳，和衬衣的材质一模一样。穿坏或者故意弄坏的衬衣，他每次都从破衣服上扯下来一些布条。为了避免被怀疑，每次只敢扯一点点，攒了三年才拧成现在这条绳子。
“好吧……砸窗户……就砸窗户！”艾琳终于说服自己，捡起床底下的尖石，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朝窗角砸去。玻璃应声而碎，雨声瞬间放大，雨滴飘进房间。
合唱再加上雨声遮盖，砸玻璃声几乎不可能会被注意到。
“好了，把石头先扔下去，到时候可能还用得上。”洛恩将布袋绑在腰间，把布绳一端缠到床头。固定后，他把剩下的绳子抛出窗外。
艾琳终于明白了，一时间有点懵。
洛恩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这种事我以前也没干过。绳子很结实你放心，抓紧了往下滑就可以。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带你走，所以你要是选择跟我走，那就相信我！”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艾琳，她咬咬牙点头。
“我先下去接应你，看到绳子没绷紧了你就可以下来。”洛恩拍拍她的肩，灵敏地踩上木桌抓着绳子，身影消失在窗前雨幕下。
十几秒后布绳松弛，洛恩已经落地。艾琳也踩上桌子，没敢往下看，仿佛积聚了全部勇气抓紧布绳，学着样子滑下去。
冰雨拍打着她的脸，她又冷又怕不敢睁眼，只觉得身体像没重量一样往下坠。突然一双手接住了她，为她理了理长发。艾琳睁眼，发现全身湿透的男孩正笑着。
原来真的没那么可怕。就算直接跳下去，他估计都会拼了命地来接住自己。
两人成功落到了一楼前院的草坪。洛恩捡起了之前扔下的石头，和艾琳藏到一片花圃后。这个孩子们曾经玩耍的地方，如今却是久违。
洛恩早已想好了路线。附近除了直通城区的门前大路，周围矮树丛里也有不少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
只是岔路太多，白天都可能会走岔出不来。但以前洛恩偏偏就喜欢跑到树丛里玩，运气还挺好没有走丢过。
他知道树林深处有一条溪流，顺着走势可以摸下山，但并不是每一条岔路都能通向那条溪流，走错一步都可能迷路。
他印象中有一条路线自己走过几次，今晚就准备带艾琳走那条路。但今晚天气实在太糟糕了，雨夜能见度差，溪流水急，再加上记忆的一些偏差……洛恩突然没什么信心了。
原来自己脑子里模拟过无数次的，所谓完美的逃脱，只是自己想象的罢了。
一声短促的马嘶惊得他扭头。几十米远处的孤儿院正门，被选中的男孩登上长马车，车夫手握缰绳，马车缓缓驶动，看样子正准备离开。
洛恩就那么盯着两辆马车，表情凝固，足有三四秒没说话。马车已经启动，开始慢慢加速。
艾琳看他这幅样子，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嘴唇颤抖，使劲摇了摇洛恩，压低声音叫男孩的名字。
“艾琳。”洛恩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倏地从花圃后站起，声音坚冷，“跟上来！”
说完他没有回头，发疯一样朝驶出十几米远的马车冲去。他越冲越快，马车也渐行渐远。
“停车！停车！”
洛恩在马车右后方狂奔，一路咆哮。艾琳完全傻了，说好要一起逃跑，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一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仿佛被抛弃了一样。但这个男孩伴自己这么多年，她内心深处还是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理由。愣了两秒后，她也顶着雨跟在后面跑过去。
车夫肯定是听见了这愤怒的咆哮，但马车并没有减速，像是无视他一样继续前行。人车之间的距离慢慢拉开。
“叫你……给我停车！”
洛恩像是失去理智一样，突然左脚一旋猛然踏地，尖石急速脱手，尖啸着撕裂空气。
尖石横穿雨幕，飞行几十米远，以不可思议的力度贯穿了大马车后方的加厚挡板。车夫听到闷响，两辆马车终于一前一后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下来时被别的孩子从窗口看到了去告状，还是因为洛恩喊得太大声，孤儿院正门猛然洞开。护工们都挤在门口，透过雨幕看见一个赤膊的身影和奔跑的背影。
“有人跑了，快去拿雨披！”高个子护工看不清，尖着嗓子喊，“把他们抓回来！”
洛恩恍然回头，艾琳正大口喘气跑回来，身后的大门挤满了护工。雨夜苍凉。
小马车的车夫走到洛恩面前盯着他，兜帽扣得很低，不言自威。
“带我们走……带我们走！”洛恩头脑空白，一切言语都化作怒吼。艾琳跑到身边，有些脱力地抓着他的手臂。
“我们已经选好人了。希望明年你有机会，孩子。”车夫没有愠怒，反而露出标准的笑容。
“个子高长得结实有什么用！我才是对你们有用的人！”洛恩几乎要一拳挥上去，但艾琳默默地抓紧了自己。
车夫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笑。
洛恩突然后悔了，后悔了自己的一时冲动。艾琳从背后紧紧抱着他，发出轻细的抽泣。
要是赌一把直接带艾琳逃走，说不定结果还不会那么糟糕。但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七八个护工披着雨披跑出来，很强硬地将两人分开后架住。高个子女人发现是洛恩后露出了恶毒的表情，却什么都没说。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两个孩子不懂事，大晚上下着雨跑出来了。”高个子换了副嘴脸。护工们用力按住拼命喊叫反抗的艾琳。
洛恩望着车夫，爆发出最后的咆哮。
“你就是个瞎子！你们荆冠会都是瞎子！以后别再靠近这个孤儿院半步！再让我看见你们，一定让你们后悔！”
车夫突然不笑了，兜帽下眼睛都瞪大了。
面前这个愤怒的男孩瞬间带给他无形重压，而那重压来自男孩变成琥珀色的瞳孔，散发着孤狼的凶光。
“等一下！”车夫急喝，护工们都吓了一跳。洛恩依旧愤怒，死死咬住后槽牙。
“头儿！头儿！”车夫大喊。
几秒后，小马车车厢里的男人下来了。
男人走到车夫身边。这并不之前三个男人中任何一个，气势上强得太多。
被称为头儿的男人留着银色碎发，瞳孔也是银色的，仿佛要把光都吸进去。他没有雨披和兜帽，穿着硬皮风衣，就这么淋着雨，黑色面巾遮住下半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站在洛恩面前高出半个头，并不算强壮，却让洛恩莫名压抑。
车夫凑到男人耳边说了几句，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放开他们。”男人发话，听起来约摸三十出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洛恩……洛恩·格林。”洛恩盯着男人。
“好，洛恩，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
男人说着，手心朝上摊开手，手中空无一物，雨水溅落在手掌上弹落。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周围其他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男人的手看，却只看见雨水和轻细的掌纹。
开始的两三秒洛恩也是一脸茫然，但慢慢他瞪大了眼睛，再次泛起琥珀色的光。男人也略微有些惊讶，眯起眼睛。
“我看见了……”洛恩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发誓一般，“黑色的气，像火苗一样。”
在场的人又是一愣，护工们错愕地看着男孩，怀疑他是脑子烧糊了瞎说。车夫也是嘘了一声表示惊叹。
男人沉默了两秒收回手，转身准备回车里。
“跟我们走吧，去圣天使城。”男人忽然说。
护工们觉得这个瞬间的大反转快要把她们弄晕了。
“带上她一起。”洛恩没有动，脸上没有喜悦，只是站在雨中抓住身旁女孩的手。
车夫皱眉：“别太得意忘形……”
“说的就是你们两个。我会托人为那个女孩安排神学基础课程，结课后进入机构工作。”男人侧过脸，银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感情，“如果不满意，你可以带着她留在这里。”
洛恩足足愣了三秒钟，艾琳如梦初醒般大声说了句“谢谢您”。周围的护工已经完全傻了，雕像一样站在原地。车夫也是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洛恩……”艾琳摇了摇洛恩，满脸雨水笑着，却像是哭了。洛恩依然发懵，被艾琳摇得眩晕。男人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提了提自己的面罩。
“您……”洛恩突然搭错线一样，嘴唇颤抖着，“您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而且礼节上似乎有点欠缺。车夫又差点发作，却被男人摆手止住。
银色眸子微微弯起，男人像是笑了。
“贝克伯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