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刀的形状和汉刀差不多?”陈步云突然问道。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准确,虽然我们在小时候看革命影片,时常能见到战士们拿着大刀和日本鬼子肉搏的场景。这种刀的刀柄较短,长度却至少在六十厘米以上,甚至有长一米多的,并且无一例外在刀柄外侧制成扁圆的环状,所以也被称为环首刀。
我细细一想,我放在脚底下,准备对抗敌人进攻的,正好是这种环首刀,这种刀是汉武帝时为了抵御匈奴而发明的。因此仅仅从刀的形制来看,这个城堡的建立,起码应该在汉武帝之后,不过当时武器早就是用铁器了,这里出现了青铜制的武器,显然不能用技术条件来解释,只能说是因为原料的限制了。
十六国时,出现在中原地区的刀有两种:汉族士兵用的刀还是环首刀,少数民族士兵用的是圆头弯刀。直到唐朝时,人们用的刀才有了改革,成了带柄长一米左右的长窄型刀,当时称“陌刀”,将柄截短一点,就成了现在的日本武士刀。
想到这里,我于是颔首说道:“对,当时前凉士兵,确实很有可能还是使用环首刀,出现了青铜制的环首刀,并不能证明这城堡不是在前凉时建造的。”说到这里,我觉得陈步云的推断非常有道理,确实,这个城堡附近,很可能就有着另一个西王母石室。
从张天锡留下的地图来看,这里确实已经是地图所指的藏宝地。我们之所以一直被迷惑,关键一点,还在于这个高耸的城堡,使我们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居然没意识到,我们其实可能已经到了目的地。当然,怎么找到那个神秘的藏宝地,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么一分析,我们终于恍然大悟。确实,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如果你随心所欲,不仔细地分析的话,往往就会陷入一团迷雾之中,再也找不到方向,最后只是陷入种种迷思之中。幸好,我们这些人经过专业训练,学会了怎么去思考问题,这样,摆在我们面前的种种迷雾就能一层层被剥开,最后显露出事情的真相。
在这中间,马岌的这首诗应该是个揭开巨大秘密的钥匙,因为如果不是真实到达现场,他是绝不会凭着自己的想象写出“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奇木蓊郁,蔚若邓林。其人如玉,维国之琛。室迩人遐,实劳我心”这类诗句的。
“揭开这个秘密,最关键是在后面两句。‘其人如玉’,这句话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说西王母这人长得如何如何漂亮,就和玉石雕的一样。不过,如果这样的话,‘维国之琛’就不太好解释,难道说她就像宝玉一样,对国家很重要?如果这样的话,这段话就有点说不通了。”陈步云皱着眉头说。
季慎一直在我们身边听着,听到这里,他也插嘴说道:“不仅如此,‘室迩人遐’这句话也大有深意,马岌在这里说的是石室很近,但是人很远,让他很操劳。不过这么说,虽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难道不能解释说,他为了设置这个藏宝地点,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吗?”
我听着他们的议论,觉得古代汉语实在是太含糊,一点也不精确,一句普通的话可以这样理解,也能那样理解。要破解出这个一千多年前古人设置的谜团,实在是太艰难!
想到这里,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马岌在写这首诗的时候,虽然当时山水诗还没有盛行,但可以把这首诗看成一种未来的趋势。如果这个推断是正确的,那么马岌写这首诗的前两句的地点,就应该在这祁连山中,因为这首诗名字叫《题宋纤石壁诗》,它应该写在一个石壁上的,然后被人传抄出来。
既然有这么一个推断,这首诗的前两句就是写实的,在这首诗里,马岌无意中透露出了西王母石壁的准确地点,也就是这个石室的入口处,可以看到两个场景:一个是“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另一个则是“奇木蓊郁,蔚若邓林”。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发出“室迩人遐”的感叹。
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要知道,因为建了城堡,“丹崖百丈”和“奇木蓊郁”这两种场景只能在一个地方看到,那就是在城墙上!之前,我之所以忽略了这两句对地点的指导作用,是因为我下意识地认为,“丹崖百丈”这个场景肯定是要抬头看的,其实不然,这种场景也大可站在城墙上低头看,而且低头看,更有一种对高度的恐惧感,否则,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墙也只不过只有六七米高,怎么能称得上“丹崖百丈”呢?
“哦,原来马岌写这首诗,是在城墙建好了,他站在城墙上,一面低头看着这让他头晕目眩的悬崖,一面回头望望包在墙内郁郁葱葱的树木,然后发出如此的感叹,这样推算出来,显然这石室的出口就在城墙的附近。”我说。
这时,我看见陈步云皱着眉头细想了一下,然后眉头舒展开来,点点头:“既然我们可以肯定这个城堡是为了保卫宝藏而建的,那么这个石室的入口肯定不在城堡之外,而应该在城堡之内,既然如此,这个藏宝的地点应该在城墙之下。”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和季慎也都笑了:这城墙之下,全是一间间的石室,有二三十间,要在这中间找出石室的入口,显然不是很难。而且我们还有一个线索:马岌在上报发现西王母石室后,张骏在这里建了一个祠,既然这地方如此偏远,运输不便,土层也浅,不大可能大规模取土,显然这个祠堂不会是那种传统的土木结构建筑物,而应该是石头建成的,这样的话,它应该会存在到现在,根据这个线索找起来,就更不难了。
既然如此,我们立即站了起来,打开手电筒,一个石室一个石室地搜寻起来。这些石室,基本上是卫戍这里的士兵的宿舍,无非是有的大一点,大约是古代军官的住所,有的小一点,估计是普通士兵住的。还有的石室内,虽然墙壁已经剥落,不过还是能看出上面有一层黑灰,估计应该是伙房。
直到走进第十二个石室时,我们才感到这个石室和前面见到的那些石室全不相同,这个石室特别大,有一百多平方米,高度也将近四米,三根巨大的石柱顶着屋顶。室内正中央,摆着三四个石制的莲花底座,直径为两三米,上面却空空如也。只不过,这些莲底座早已剥落得一塌糊涂,座下全是尘埃;还有一些已经破碎断裂的石头塑像,但是却又没有前面那些石室里见到的石制家具,显然其作用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祭祀。
这难道就是张骏建的西王母祠堂?我暗自想。陈步云和季慎大概也有相同的想法,他们绕着这个几乎空荡荡的石室走了一圈又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不会吧,又要猜谜!从进入西来庄之后,我一直被张家人的种种设计搞得头痛不已。这个家族的人似乎智力过人,总是要设置种种谜团,每次破解总要耗费一些力气,甚至是张天锡在墓穴里留下的藏宝图,也并不是一步到位,而是要我们耗费脑力去设身处地地猜测,才一路闯到了这里。
陈步云这时候也似乎遇到了大难题,他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室迩人遐”,一边东敲西打,可是这石壁传来的声音却实沉得很,显然没有空隙。如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发现。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张氏家族设置的种种谜团,不禁骂起了这一千多年前的显赫家族,顺便朝那几个摆在地上的石莲座踢了一脚。因为心中气愤难当,这一脚有点重,我原本以为这一脚下去,我该捂着脚大声叫痛,没想到这石莲座已经风化得很厉害,竟然比我的脚还要软,这一脚恰好把它踢穿了个洞。
“这底座是中空的!”陈步云大声叫了出来。既然已经踢过一脚,我索性一脚朝莲座中央踹去,居然毫不费力,这个莲座就塌陷了,化成一堆碎片,地上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看到这个景象,我们三人不禁欢呼起来。
这个洞穴并不是很深,只有两人左右高。我们打着手电筒下了洞,先看到的是一条长长洞穴,直通至黑暗,周围和我们之前见过的那条石钟乳洞极为相似,甚至有可能本来就是一条,只是前凉王朝在施工的时候,把这个洞给截断了。
此处的这个洞穴,和前面所见的洞穴也有不同之处,它的地面上均铺着厚厚的石板,人走在上面很是舒服,而且这洞内的水源大概也被人截断了,所以洞内很是干燥,一点也不像前面我们所见的那个洞穴。
朝前面走了二十多米,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个巨大的洞穴,有四五百平方米,墙壁上全砌着厚厚的石板,有棱有角。按照方位,我们推算出,这个洞穴应该在城堡周围的山中。我们用手电筒四处照射一下,却失望地发现:在这石洞内,竟然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我们绕着这个石室走了一圈又一圈,四处敲打,却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我们极其失望地坐在地上,手电筒的光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突然间照到了几行字:“九鼎之宝,前世所珍。熔以复国,以慰先人。余宝余珍,自宜善存。以待时靖,使见天日。”“张大豫!”看到这三十多个字,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个名字。
一段往事顿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张大豫是张天锡的世子,张天锡在淝水之战阵前投奔晋军时,他没有在身边,但是他又怕苻坚害他,无奈之下,只好投奔前秦的长水校尉王穆。后来,河西焦松、齐肃、张济等人起兵反前秦,他在王穆等人的帮助下,逃到了起兵的军队那里,占据阳坞,自称凉州牧、凉王。
不久,吕光征讨张大豫,吕军一时大败,被张大豫围困在姑臧,但是张大豫不采纳王穆的话,强攻姑臧,被吕光寻机攻破兵营。张大豫军大败,逃奔广武,被当地人捉住交给了吕光,被吕光在闹市处斩。
“原来九鼎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就不存在了!”看到这几个字,陈步云一下子颓然坐在地上,喃喃地说道。这时,我心底里顿时雪亮,难怪我们会在城堡周围见到那些形状是汉代到唐代、材质却是青铜的刀剑,原来是张大豫仓猝之间,为了复国,竟然把九鼎熔化了,制成了刀剑、箭头等武器。
虽然我们见到这最后的藏宝地,我们心里却依旧充满了疑问:按照张大豫写的,他只动了九鼎,用来制造武器,可是别的珍宝,他并没有动,这些珍宝到底去哪儿了呢?在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储存在这里的珍宝,是被谁取走了呢?那些石室遍地的石头塑像,又是谁打碎的呢?
尾声
三天后,我们走在了从祁连山到酒泉的路上,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就在我们发现这个藏宝地是空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突然发现,对面的对手突然消失了,而且撤退得就像他们从没出现过一样。我们下了城堡,竟然遍寻不见,整个祁连山的荒原,似乎就只剩下了我们五个人。
金刀鑫到哪里去了?另一伙人去哪里了?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在这中间,崔子城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对我们来说,虽然人身已经安全了,迷雾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厚了。
我们的弓箭起了作用,路上我们打了几只野兔,就靠着这点可怜的肉食,我们支撑着疲劳的身体,出了这个白雪皑皑、充满神秘的大山,顺着一条清亮亮的小溪,走进了几天前走过的黑戈壁中。
“这是什么?”我们回头走的第二天,陈明突然指着溪里一块块白白的鹅卵石问道。陈步云一愣,他蹲下身子,从溪水里捞出了一块这样的石头,放到阳光底下细细一看,突然哈哈大笑:“这是和田玉!”
酒泉附近的祁连山出玉,这我知道。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里行走时,居然会遇上和田玉。细细一想,也确实难怪,这里的地形和和田附近极其相似,玉原料经地质运动或风化从山体剥离被水流冲刷至山谷中,经过水流长期冲洗翻滚,一般停留在河流的上游,形成籽玉。
和田玉的出现,使我们的失望顿时一扫而空,我们跳入水中,拼命地捞起玉石来。半小时,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了几十块籽玉。
我们顺着这溪流继续向下走,突然发现,这条溪流竟然是我们之前走过的红水河的一条支流。因为在上游发现了和田玉,在这河的河谷行走时,我们特别小心,结果发现这河谷内的石头,和一般石头不一样,在布满泥沙的表面,均透出层层绿意。
陈明举起一块大石头,使劲一砸,顿时把其中一块砸成两半,我们扒开一看,只见这石头致密坚硬,透出碧绿的颜色。“这也是玉石,不过不值钱,大概是蛇纹石。祁连山真是处处有宝啊!”陈步云叹道。
当天,我们走得很慢,到天黑时才到了酒泉水泥厂边的一个村子,于是我们就找了家人家住了下来,吃晚饭时,我们不经意地把那已经裂成两半的石头放在这户人家的桌上。
“这是什么?”这户人家的男主人问道。
“玉石。”我回答道。
“玉石?很值钱吧,你们从哪里弄到的?”男主人问道。
“就在你们门前的这条河谷内找到的,”我回答道,“这里面的石头,大部分是玉石。”
第二天,我们一觉醒来,再也找不到这户人家的任何人,村子里也静悄悄的,只是院子里有一大堆石头。我们大为疑惑,到了红水河边一看,惊呆了:只见河谷内全是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幼齐上阵,整个村子的人全都在捡石头。
大约五年后,我再去酒泉时,当地人拼命给我介绍,说在酒泉城南有个“奇石村”,如果要买玉石,或者奇石的话,可以去看看。当时我笑着一句话也没说。
至于我们捡到的和田玉卖了多少钱,现在我还打算保留这个秘密。不过,我可以透露:这绝对是个大数目。
顺便还要再说一句,在我回北京的火车上,无意之中看到了一张报纸,上面写着“中美首脑即将举行会晤”,里面说的是,中美首脑几个月之后,即将举行会晤,商谈两国所关心的国际问题云云。看到这个新闻,我悄悄地笑了:“莫德生,你再一次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