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利听说了昨晚的事儿,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他是无话可说。
安静了一冬天,他还以为事情也许就这么平息下去了,过去发生的事就当是一场噩梦,梦醒了,眼前的世界依旧阳光灿烂。
看来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麻烦依然存在。
这次,他真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前阵,喀纳斯村的蒙村长给邓波打来电话,还是同样的问题,问石头能不能还给他们。
说实话,搁张明利个人,巴不得马上把石头还给他们。发生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也情愿相信都和这块石头有关。
可问题是,现在这块石头已经和文物画上了等号,事情就变复杂了。同样是这块石头,进考古院大门之前和之后,性质完全不同;之前石头还是石头,之后就不是了,石头变成了文物,并且是国家文物,谁都无权擅自做出处理。
上次蒙村长来考古院,说把石头拉这儿来,他们那儿就不太平了,甚至发生了死人的事儿。张明利吃不准,蒙村长这么说只是想找借口把石头拉走,还是确有其事。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去趟喀纳斯,一来看看那儿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蒙村长说的那样,真的有人死了;二来也想去见见蒙村长的姨奶奶,听听她到底怎么说这块石头。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汪洋,汪洋很赞同,还说愿意陪他一起去看看。
“五一”假期刚过,张明利他们就驱车向喀纳斯出发了。
新疆的气候,特别是北疆的春季,有点像没谈过恋爱的老姑娘,性情多变,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一冬天捂在乌鲁木齐,到了5月天你都不知道春天在哪儿。马路边上的绿化树迟迟不肯发芽,等你看到枝头上长出绿色的叶子,夏天也就到你头顶上面了。
太阳会在一夜之间就变脸,变得火辣辣的,像火盆一样。
张明利他们的车出了乌鲁木齐,沿着216国道一路向东北方向行驶,很快就接近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的边沿。早晨离开乌鲁木齐时,还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这一阵,老天说翻脸就翻脸了,风刮得一阵比一阵紧,车子被风顶着像船一样飘荡着前行。顷刻间,风沙漫天,整个世界灰茫茫一片。
沙尘背后乌云黑压压地压迫过来,雨点从一滴两滴变成了六七滴,然后就不下了,又是满天满地的风和沙土。
这里就是这样,下场雨跟骡子下崽似的,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路上车很少。这条路上车本来就不多。
今天很奇怪,车都跑半天了,坐在车里的张明利、汪洋和邓波,加上司机小吴四个人,像商量好了一样,谁都没说话。直到路边戈壁滩上出现一匹落单的野马,邓波才睡了一觉醒来似的,突然说了一句:“你们看,那儿,一匹野马。”
“就是野马。”小吴看了一眼,指了一下北边,“那边山里头很多。”
“那儿还有一只……是不是黄羊啊?”邓波指了指野马后面的一片洼地。
“不是黄羊,是鹅喉羚。”汪洋看了看纠正道。
这地方叫卡拉麦里。卡拉麦里是哈萨克语,正确写法应该是“克拉玛依勒”,和克拉玛依是一种说法一个意思,就是“有黑油的地方”;维吾尔语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要按汉语的说法去理解和解释,就变成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了。首先,“卡拉”和“克拉”没太大问题,维语和哈语都能理解为“黑色”;但是,“麦里”和“玛依”区别就大了,“麦里”在维语和哈语中都是街区的意思,而“玛依”是油的意思。
严格讲,“卡拉麦里”无论在维语还是在哈语里,都是黑色街区的意思,而“克拉玛依”才是黑油的意思。显然,这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这样的事情新疆很多地方都有。
卡拉麦里因为普氏野马已经很有名了。有一个电视纪录片,叫《回家的路有多远》,讲的就是曾生活在卡拉麦里荒野上的野马,流落异国他乡一百多年之后,再度回到自己的故乡,重新开始学习和适应野外生存的故事。非常感人。
“人类就是在不断地犯错误、又不断地改正错误中创造着历史。”汪洋看着车窗外的广袤戈壁感叹道,“那野马还叫野马吗?这么大一辆车开过去,居然连头都不抬一下。它的警觉、野性和潇洒,全被人类奸污了。”
“它们算幸运了,毕竟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张明利看了一眼汪洋。
“想想也挺好玩。你们看啊,人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自己摆脱野蛮,但却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失去野性的动物恢复野性。唉,人哪。”汪洋感慨道。
“狼会不会吃那些野马呀?”邓波问汪洋。
“一只狼只能对付羊一类的动物,对付不了野马,一群狼才行。问题是,现在哪儿还有一群狼啊。”
“狼是不是保护动物啊?”
“在国外是,我们国家还没把它列为保护动物。”
“是吗?”司机小吴回头看看汪洋,将信将疑的样子,“那为啥不能随便打狼呢?”
“我一直以为狼是保护动物哪。”邓波说。
“你们就这么想吧,大家都这么想,野生动物就安全了。”汪洋笑道。
“其实这是社会的一种自觉意识。凡是野生动物,大家都自觉地认为应该保护它们,所以狼就幸免于难了。”张明利在一旁这样说道。
风小了很多,天上的云扩散开来,整个天空灰蒙蒙一片。在广袤戈壁的尽头,天和地交融在一起,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朦胧。
车子沿额尔齐斯河向西,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往布尔津开去。傍晚的时候,车子开进布尔津县城。
雨还在不住地下着,天气有点儿冷,车窗玻璃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水汽。
“我们住哪儿?”汪洋侧过脸问身旁的张明利。
张明利拍拍前座靠背,问邓波:“你们上次住哪儿?”
“哈里里带我们去的,在布尔津河边上,叫什么宾馆来着,挺不错的。”
“好像叫白熊什么的。”司机小吴说。
“我知道了。就往那儿开。”汪洋拍了一下小吴的座位后面,“我们今天就住那儿吧。”
“你住过那儿?”张明利好奇地看看汪洋。
“我没住过。”汪洋说道,“我知道喀纳斯山里头发现了一只白熊。”
“我也看到过,在电视上。”邓波说,“那只白熊不像北极熊那么白,毛色有点儿发黄。”
“你说的对,它们不光颜色不一样,我觉得喀纳斯白熊和北极熊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我仔细看过图片,长得不像,就像俄罗斯人和中国人,一看就不是一个品种。”汪洋说着看了看张明利。
“呵呵呵……”汪洋的话把大家逗乐了。
“你们说的这些跟我们住宾馆有什么关系呀?尽瞎扯。”张明利说罢摇下车窗玻璃看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