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我把小娜娜喊出来,让她带我去找多玛老师。
小娜娜歪着小脑袋像小狗一样用好奇的眼神看了我半天,什么也没说,笑着就往外跑。我紧步跟在小娜娜身后,朝大桥那边的学校走去。
路上遇到一拨儿徒步前往喀纳开特山顶观鱼亭的游客,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沿着大路往山那边走去。队伍中有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比小娜娜大点儿的小女孩儿,那男的和女的一人提一大袋吃的喝的,手牵手跟在队伍后头。我在心里笑了,这家人把爬山当去野餐了,不用太长时间,再过那么一会儿,喀纳开特山就会告诉他们,别说是那些面包饮料,除了两条可以使唤的腿脚,其他都显得多余,甚至提东西的两只胳膊。
太阳照耀着远处的山峦、树林和面前的土地,天空中飘浮着一团团絮状的白云,把蓝天变成了斑斑驳驳的天湖,和大桥下滚动的碧蓝色河水遥相呼应,天地之间弥漫着清爽而湿润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小娜娜跑到学校门口停下了。校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大门紧闭,大门一侧的小门半开着。我推开小门走进去,小娜娜小心地跟在我后面。
大门里面是一间值班室,门开着,不见人。
“你们找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过来,把小娜娜吓了一跳,一把拽住我的衣服,躲在我身后。
“你好。我是来找多玛老师的。我是她学生的家长。”我说着伸手跟值班的校工握了握手。
“学校已经放假了。她应该在宿舍里,在那边。”校工用手指了一下离学校不远处的一栋白房子。白房子很显眼,它的左面和右面都是图瓦人的木屋,夹在当中看起来有些别扭。
“谢谢。我们走吧,娜娜。”我拉着小娜娜的手朝校工指的那栋白房子走去。
等我们走近一些,我看清了那栋房子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窗户,又看见窗户外面晾衣绳上的一件淡蓝色外衣,这件外衣正是我第一次见到多玛老师时,穿在她身上的那件。刚才,离开家时鼓捣我勇往直前的勇气突然之间丢下我跑了。我的两条腿一下被石头绊住了似的,根本不能像那些爬山者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向前迈进。
我开始希望面前的这段路再长一点,最好拐个大弯儿,让我有个思想准备,酝酿好见到她时说些什么话,开口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接着第二句话、第三句话……要命的是,我这时候才发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她,找她干什么,没有一个能够说服自己也能说服别人的理由!
到了这个时候,我倒真希望她别在宿舍里,最好让我们扑个空,然后夹着尾巴回家去。
我低头看一眼小娜娜,她也正好仰头望着我。我知道我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乞求,而在她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无知者无所畏惧的神情。我站到门口,鼓了鼓勇气才抬起手去敲门。我心里数着数轻轻地敲了三下门板,生怕把门敲疼了似的。屋子里没有回应。我又一次抬起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只是力量稍稍大了一点点。屋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我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才感觉到自己鼻孔里还有空气流进流出。我低头看看若无其事站在身边的小娜娜,心里狠狠骂自己:“怕什么呀,一个大男人!”
屋子里没有人。我又用巴掌重重地拍了几下门板,“啪啪”的声音惊动了几个过路人,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和小娜娜。
“走吧,娜娜,多玛老师不在家。”
我拉着小娜娜的手往大桥那边走去。
小娜娜眼睛很尖,她突然朝大桥那儿指了指,抬头看着我小声说:“多玛老师。”
没错,是多玛老师,正和另外两个女的有说有笑地往我们这边走来。奇怪的是,当我真正看到多玛老师的时候,反倒一下轻松了,全没了刚才那般莫名其妙的慌张。
老远,我就大声向她打招呼,就像老朋友似的。我向她挥挥手,喊:“嗨!多玛老师!”喊完了,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多玛老师也朝我们挥了挥手。
走近了,我看见多玛老师脸上的笑容像春天一样灿烂。就在这一刻,我确信她见到我们一定很惊喜,更确切地讲是见到我。这是直觉告诉我的,尽管我的直觉有时候会出错,可这次我对它深信不疑。
“我要回去了,过来跟多玛老师道个别。”我想都不想就说出了上面的话,我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喝彩,“好样的,你真聪明!”
“回乌鲁木齐啊?什么时候?”多玛老师在我们跟前停下来,眼睛看着我,手在小娜娜的头上抚摸了一下。她比我在学校里见到她的时候显得更漂亮。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面前的这个女人和巴勒江说的那个不幸的离婚女人联系到一起,真的不能。
“也许明天吧,我朋友的车子带我下去。”我也笑脸相迎。
“她们是我中学同学,她叫张燕,她叫穆萨娜。”多玛老师向我介绍她的两个同伴。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像画上去似的。
“你们好。我姓赵,叫我小赵好了。”我向她们介绍我自己。我险些称她们为“两位美女”,话到嘴边让我生生咽了回去。听说“美女”是专门献给那些长得“哇哇”的女孩子的,就像皇帝的巴掌,打你的脸还让你笑纳。我看多玛老师的两个同学都用不着这个,她们都和她一样漂亮。
女孩儿长得“哇哇”的说法,据我所知是这样来的:某某有个哑巴兄弟,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还没找到对象,于是某某就到婚介所为哑巴兄弟征婚。隔天婚介所让哑巴去见一个女孩儿。哑巴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某某问哑巴那女孩儿长得怎么样?哑巴一下生气了,冲某某“哇哇”地喊叫起来。某某不解,问哑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哑巴连比画带“哇哇”地告诉某某,那女孩儿长得跟猩猩一样。
“你好。”她们也向我打招呼。她们是多玛老师的同学,应该都不小了,不能称她们女生、女孩儿。可是,不称女生、女孩儿,应该称她们什么合适呢?那就称她们女人吧。我被一群漂亮女人包围着,脑子一热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请你们吃饭吧,多玛老师。你们没别的安排吧?”
多玛老师看了一眼她的两个同学,对我笑笑:“安排倒没有。就是……这样太不好意思了,你不用那么客气的。”
“没关系的,朋友嘛。”我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别扭。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