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过大雨,今天天气变得格外清爽,头顶上面的天空又蓝又深,太阳好像也变小了。从湖边上吹来的风带着些许寒意,打在脸上感觉冰冰的,让人怀念起暖暖的夏日。其实,眼下正值夏日。
我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停车场。这两天游客异常的多,乘坐区间车前往观鱼亭的人排起了长队。
天空中飘浮着棉絮状的云团,时不时把太阳拦在后面,四周忽明忽暗。这个时候山上一定很冷,特别是山顶上面。我这样想着,看了看西边喀纳开特山顶上的观鱼亭,人们沿着栈道蚂蚁似的往上爬去,也有一些人在往下走。
我也爬上过那个山顶。我上去那天天气不好,下着小雨,山顶上面已经没人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喀纳斯湖的全貌,居高临下,从出水口一直看到北边湖的尽头。当然,湖的尽头用肉眼是看不到的,何况那天又是下雨天。
人们蚂蚁似的爬上爬下,兴冲冲上去,惊叹一声:“哇,这么美呀!”算是把积压心头的情感释放出来了。然后就悻悻然地下来,唉叹一声:“唉,没看到‘湖怪’。”这也许就是观鱼亭的全部目的和意义。
说到目的和意义,人类用巨大的大脑无法准确窥测渺小的蚂蚁忙忙碌碌的目的和意义,同样,人类也无法用渺小的大脑准确窥测巨大的天体到底要做什么。大气憋了一肚子的雷电,偏偏跑来找一棵老松树发泄一通,这棵老松树又偏偏在发现石板的地方,这块石板又偏偏让自治区的人拉走了。
这让图瓦人的生活失去了平和,让图瓦人的心失去了平静。
昆杰帮自治区来的人联系吊车拉走了那块石板,这件事村里人先前都不知道,都被蒙在鼓里。后来知道了,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无法对自治区那些陌生人生气,便把矛头一致指向昆杰。
昆杰骑摩托车上班,在路上遇到了骑马回家的怒海老汉。怒海老汉是克孜老人的亲戚,比克孜老人年轻几岁。
“你是一个浑蛋,应该把你赶出村子喂狼。”怒海老汉一见昆杰就这样大声骂道,气呼呼的眼睛里都要冒火的样子。
“我没惹您呀,骂我干嘛,大叔?”昆杰刹住摩托车,有些激动地瞪着怒海老汉。
“你……把我们祖宗惹了,坏东西!”老人好像喝酒了,目光呆滞,拿马鞭子指着昆杰继续哇啦哇啦地叫唤。
“别跟我找事,大叔。我是给公家工作。”昆杰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爸爸,没,没好好教你,坏东西。老人说话的时候,最好闭上嘴巴,竖着耳朵听。”怒海老汉调转马头冲着昆杰,说话结结巴巴。
“您还是管好自己吧,大叔。”昆杰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准备走开。
“你竟敢骂我,没礼貌的东西!”怒海老汉咆哮着朝昆杰扑过来。
昆杰看情况不妙,油门一轰跑了。怒海老汉挥动鞭子朝昆杰的后背抽下去,鞭梢划到摩托车后架上,发出“啪”的一声。昆杰骑着摩托一溜烟朝村子外面跑去,身后扬起一路尘土。怒海老汉不依不饶,追赶了好一阵才勒住马停下来,气喘吁吁地举起鞭子指着昆杰的背影,又狠狠地骂了几句,然后调转马头回家去了。
其实,运走石板这件事,村长蒙卡依也并不清楚,那几天他正好在乡里开会。他也是听昆杰说的。他对找他来的一些村民解释说,从地里出来的这种东西都是属于国家的,国家要拿走谁也管不了。
村里人才不管这些,认准了那块石板是他们祖先留下的东西,也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祈福石”。就这样,这件事在村子里越传越玄乎,说什么的都有,有人甚至把石板说成是主掌族人繁衍生息的“儿女石”……事情发展成这样,昆杰也开始担心了,他改口说他那天什么也没做,吊车也好,拖拉机也好,都是自治区来的人自己找的。他去湖边看热闹,看见拉走的是一块石板。其实,他看见石板上面的花儿就像羊毛毡子上的花一样,一点儿都不好看。
不解释便罢,越解释村里人越觉得昆杰这小子不是东西,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对这件事情,巴勒江母亲一直都没发表意见。克孜老人也一样,什么也不说。
克孜老人牵着马去河里饮水,半天才回来。
一只老鹰从东山那边飞过来,飞得很低,几乎要挨着屋顶了。院子里的鸡群受到了惊吓,大公鸡警觉地抬起头“嘎——”地尖叫一声,母鸡们纷纷跑到牛棚下面躲了起来。
“我在河边碰见巴勒江妈妈了。”克孜老人拴好马朝我走过来。
“噢。您问她了吗?”我迎上前去,问。
“问了。”他走到我跟前停下来,“一听说是自治区来的人,她就摇头说不行。”
“您没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吗?”我感觉有些失望。
“我说了,她还是不情愿,好像出了什么问题。”老人朝巴勒江家那边看了看。
“是那个人头出了问题吗?”我小声问。
“应该是。”老人点了下头,“她吞吞吐吐地不愿意说,我也不好追问。”
我越发觉得这个石头人头不一般,它上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也许只有巴勒江母亲一个人知道。
“实在不行,我给巴勒江讲我掏钱买,让他想办法偷出来。”我在老人耳边悄声说。
老人摇摇头,表示反对:“最好别这么做,老太太会诅咒的,连你一起。”
“诅咒?它真的会让人倒霉吗?”我试探着问。
“别忘了,那老太婆是喀目家的后代,小心一点儿不会有错,我的孩子。”
说完,克孜老人回自己屋里去了。
停车场那边,游客已经很少了,观鱼亭那儿的山顶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木栈道上来来回回也都是人。据说栈道上的台阶一共是一千级左右,不知道什么人数过,一定是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光爬上去还不够,还给自己多找点事儿做。
从巴勒江家的院子传来“汪汪汪”的狗叫声,一群下山喝水的牛正经过他们家栅栏外面往河边走去。
我看着牛群走远,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我掏出手机拨通了畅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