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品怔了怔，久久不语。她以为事情过去了，不会再重提，可是现在她才明白事情远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李瞳单手撑着窗台跃过窗，一拳猛然击在厉千品耳旁的墙壁上，击起一层腐朽的碎屑。
他其实是明白的，在她心里，他并没有厉家来得重要。
可是当真从她的态度里看出答案时，他的心还是会觉得难过。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已经不爱你了。”
厉千品怔怔地望着李瞳，不管做怎样的选择，她都觉得痛苦。她真的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找他。
“对不起。”
对不起吗？
李瞳笑了笑。他不想听她说对不起，他想听的那三个字不是这三个字。
“我原谅你了，所以你走吧，再也不要来了。”说完，他跃进窗，两只手搭在窗上，要将窗户合上。
“你说你原谅我了？”厉千品急急推开窗门，怔怔地望着李瞳。
李瞳从来不是一个坦率的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说原谅她？不，或许该说他的原谅，反而让她更加地难过。
“对啊，我不怪你了，所以你可以走了。”李瞳笑了，笑得妖艳。
“你为什么不怪我？”不可能，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说不怪她！更奇怪的是明明他说不怪她了，可是看着他的表情，她却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那么疼。
“我不爱你了，自然就不怪你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么？我马上就要入宫了，皇上对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使明知道我是男人他也不会治我的欺君之罪，反正以后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跟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亡命天崖要好多了。所以你别再来找我了。若是害得我身份败露，做不成皇妃，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你不想我恨你，对吧！”
望着那张笑得妖艳的脸，厉千品松开了抵着窗的手，静静地望着那扇窗合上。
谁也没有留意到树丛深处。
树丛深处，陌染陪着皇帝静静地看着小院里发生的一切，等到李瞳一拳击在墙壁上时，皇帝的手握得死紧。他，非杀厉千品不可！
***
窗合上了，厉千品却没有走。
她一直站在窗外，哪怕窗子里的灯已经熄灭，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
深更的露水越来越重，集结在花瓣上，开得越盛的花越是被露水压得低垂，明明正当浓艳，却不知为何染上了疲惫。
一如此时窗内外的两人。
“厉小姐。今晚，你还是先回去吧。”俏儿始终没有睡，一直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厉千品，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隔着窗悄悄地劝说。
厉千品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然站在窗外，怔怔地望着窗。
看着厉千品的样子，俏儿回头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李瞳，见他睡得沉，似乎一时半会不会醒，终于忍不住点了一根蜡烛端在手里，打开门走到厉千品的面前。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只是站一会便走。”
“厉小姐，你还是别这个样子。”俏儿拉着厉千品，“你这个样子，郡主看了会心疼的。”
厉千品朝着俏儿浅浅一笑。
“我再站一会便走。这次走了，我不会再来。”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龚清阳的那些话。李瞳已经不再是她所认识的李瞳了，或者该说她就没有认识过真正的李瞳。她没有资格说爱他，她的爱只会将他打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房内，李瞳只穿着中衣站在门边。他只是装睡，俏儿出了房门后他就醒了，一直站在门后隔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对话。
听到厉千品说不会再来，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笑了。
走了也好。她早就该走了。不，该说她本来就不该来。
看着厉千品的笑，俏儿久久地回不过神来。她原本并不喜欢厉千品，因为她将郡主伤得那么深，可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厉千品很可怜。那眼神，比郡主更加地灰暗，更加地悲伤。
“厉小姐……”
厉千品又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窗，突然间她只觉得一股晕眩袭来，整个人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厉小姐。”俏儿惊叫了一声，伸手去接厉千品，但一双手比她更快一步抱住了厉千品。听到俏儿不寻常的叫唤，李瞳已经打开门掠了出来。
***
“瞳郡主，这个女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昏了过去而已。不过……”大夫替厉千品把完脉以后起身。“……不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有些危险。这一次还好没事，但下一次就不好说了。我先开些药……”
“你说什么？”李瞳抓着大夫的肩，问。
“瞳郡主，你的手……”大夫头上沁出冷汗，李瞳这才发现自己的力道用得大了些，顿时放开手。
“大夫，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些？”
“啊，好。这女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了，不过似乎做母亲的并没怎么调理，而且身子也不太好，所以这孩子长得并不怎么好。”大夫一边说，一边将药方递给李瞳，李瞳只随便看了一眼，将它交给了俏儿。
三个月大。算算时日，应该是他替她逼出情毒的那天留下的孩子。
他转头看了厉千品一眼。厉千品还紧闭着眼睛，睡得深沉。
三个月，做为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她到底打算怎么办？
“俏儿，她就由你照顾了。等她醒过来，你送她回去。”吩咐完，他起身走出了医馆。
她什么也没说，那他就继续装做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就更不该跟她有牵扯了。
李瞳刚走，厉千品便醒了过来，见到陌生的环境，茫然了好半天，直到看到俏儿，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不好意思，让俏儿姑娘费心了。”她起身。
“厉小姐，我送你回去吧。”俏儿伸手扶着厉千品，时不时地拿眼睛偷丛地瞧她。
啊，这个人怀了郡主的孩子。
郡主有孩子了，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你怎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什么吗？”厉千品好奇地望着俏儿。
俏儿听她这么一说，脸上微微一红，迅速垂下头。
“郡主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别当真，其实我们家郡主真的很爱你。我在郡主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郡主为谁做过什么，但是郡主为了你真的付出了很多。他只是人笨，又不会说话，所以常常被人误会，其实他并不坏。”
厉千品点了点头。她知道，她现在什么都知道。可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更加地难过。
“你知道我和你们家郡主的事情，一定会觉得我是一个很无理的女人吧。明明最开始放开他的手的人是我，可是现在却又死皮赖脸地追了过来。他不理我，也是应该的。”
“不……不，厉小姐应该来找我们郡主。看到厉小姐来了，虽然我们家郡主嘴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俏儿偷偷地笑。当然高兴了，谁不高兴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我……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个。我想既然你带着我去看了大夫，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俏儿点了点头。
“我有了的事情，你别告诉他。”
俏儿呆了呆，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厉小姐还不知道其实郡主已经知道她有孩子了？对了，厉千品当时昏迷，还不知道是郡主带她去看的大夫。
“我现在不想让他知道了。他都要入宫做妃子了，告诉他只会让他分心，只分让他难过。你什么也别对他说，我明天就回去。”
“那孩子……？”一听说她要回去，俏儿一惊，急急地问。大夫都说了她得好好休养，她马上回去，不又得一路奔波，哪能调养了。
“孩子我会生下来并且将他抚养成人的。我会告诉孩子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爹。”厉千品抬头，看着已近在咫尺的客栈，脚尖在地上一点，从窗户里跃了进去。她这一跃，看得俏儿胆颤心惊。
等看到屋子里亮起灯，她才确定了厉千品这次没出事，叹了一口气，转身。刚转身，一抹极艳的人影映入她眼睑，令她一怔。
“郡主？”
“我来接你来了。”李瞳冲着她微微一笑。
“谢谢郡主。我们回去吧。”俏儿装做很开心地跑了两步，跑了两步后她又回头，正好看见李瞳抬头望着客栈的某扇窗。
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深沉，郡主他真的只是来接她的吗？
她不信。他明明就是放心不下厉小姐，跟着来的。郡主真的很喜欢厉小姐。
。
***
“这是人参炖鸡汤，你趁热喝了。还有这些，都是对胎儿有好处的饭菜，你要全部给我吃了。大夫说了，你需要调养。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用轻功，万一脚下没踏稳掉下来怎么办。不，最好是连武功也不要用，饮食方面也要注意……”
“……”
厉千品一脸莫名地看着俏儿将大盅小罐一样一样从篮子里拿出来摆在桌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昨天一夜未眠，到了早上才渐渐睡去，没有想到天还没亮，俏儿便突然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拖到桌边。
她记得昨天这个丫环还挺温柔娴良的，这才过了一夜，怎么什么都变了。
“如果想吐了呢，这里还有酸梅……你看着我干什么？你快点吃啊。”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要不，我喂你？”俏儿说着，真的夹了一块肉递到厉千品的嘴边。被俏儿逼得急了，厉千品只得拿起桌上的东西拼命往肚子里塞。
门外，鲜衣华服的身影透过门缝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突然勾起了嘴角，脚尖在地上一点，跃出窗外一路狂奔。奔出四五里地，突然倒在地上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了眼泪。
从客栈里跑出来的人是李瞳。他放心不下她，所以悄悄地来看看她，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会在客栈里见到俏儿。那丫头明明跟他说只是出去买菜的。还有那一堆坛坛罐罐，也不知道她是几时准备的。
看来，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俏儿一定会将她照顾得很好。
……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可以想像以后每一幅美好的画面，只是……
……每一幅画里都没有他！
她即使没有他，她也能幸福。
可是他呢？
他还能像以前一样玩世不恭、胡作非为，什么也不在意吗？
没有她，他还能幸福吗？
突然间，他觉得好想哭，可是眼睛却干干的，什么也流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