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品刚一睁眼就望见一个男子站在床边看着她微笑，心中一惊，急急从床上爬起来。
“厉姑娘别慌，在下龚清阳，只是替厉姑娘疗伤而已。”龚清阳微微一笑，露出手里拿着的伤药。
厉千品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尴尬地笑了笑，靠坐在床上。
“有劳公子了。”说完，她悄悄拿眼朝这个自称叫龚清阳的男子看去。
龚清阳一身白衣，但却并不是那种纤尘不染的月白，而是衣服被洗得褪了色，这才泛着白。一张脸很平实普通，即不英俊也不丑陋，像是随处可见的青年男子，只是脸上泛着的笑容浑厚温和，给人一种安心舒服的感觉。
龚清阳？
脑中灵光一闪，她整个人又呆住——传说江湖中最神秘的帮派狐帮帮主千面妖狐就叫龚清阳。
他是哪个龚清阳？
抬头将龚清阳打量了个仔细，她又自嘲地一笑。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千面妖狐龚清阳刚出江湖便名动天下，成为江湖中最神秘的绝世高手，又怎么可能会是面前这个朴实的年轻男子？
“啊，李瞳……”忽然想到李瞳，厉千品惊坐而起。
“他没事。你喜欢他？”
厉千品脸一红，微垂下头。看着厉千品的样子，龚清阳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邃。
“能告诉我你喜欢他的什么地方吗？”
厉千品沉默了好半天，才悠悠地开口。
“我若是知道我到底爱他什么地方，也就不会这样爱着他了。”
因为不知道爱着对方的什么，所以才爱得如此之深吗？站起身，龚清阳将一个瓶子递到厉千品的手里，看厉千品的眼神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你的伤不重，只是中了毒。毒，我已经替你解了。你只要好好休养两天就没事了。这是玉肌露，先前姑娘伤重，在下多有冒犯，现在姑娘既然醒了，这药就请姑娘自己上了。”
厉千品拿着瓶子才记起她是胸前中箭，脸不由得一红。好在龚清阳已经转身，倒也没引起尴尬。
龚清阳走出屋子，朝着门前的大树走过去，树下，李瞳蜷缩在一起，仿若一个无助的孩子。
“她没事了。”龚清阳在李瞳的身边席地而坐。“你要去看看她吗？”
李瞳站起身，望着远远的山景，摇了摇头。
“你喜欢她？”
李瞳又沉默。
龚清阳看着李瞳，叹了一口气。李瞳的身份太特殊，所有喜欢他的人和被他喜欢的人都注定只能惨淡收场。而李瞳，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
上过药，厉千品觉得闷得慌，起身走到屋外。刚到屋外就远远看见李瞳站在屋前的一棵大树下，仰着头看着树叶。她顺着他的视线往那棵树上看去，却看不出那棵树上有什么值得注视的地方，又将视线移回到李瞳的身上。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李瞳突然回头，朝着她粲然一笑。
“你别回杭州了，本郡主不准你回杭州，不准你回厉家。你现在立刻就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最好离开中原，去塞外。”
她愣了愣。李瞳只在扮女装的时候才会自称郡主，可是今天他明明穿着他那身明明红艳的男子华服，为什么也会自称“本郡主”？
不，现在该惊讶的不是这里，而是他为什么叫她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本郡主说的话你要听，不然……”李瞳原本就在笑的脸突然笑得更欢，一双眼睛快要眯在一起了，“……本郡主现在就杀了你！”
厉千品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不是痛，只是难过得紧。他说要杀她！
“若是要杀我，又何必救我？”
“本郡主救你，是因为你替本郡主挡了一剑，本郡主不想欠你这个人情，自然要救你。但你活过来之后，本郡主想要杀你的话，自然也会杀你。”李瞳依然在笑，厉千品望着李瞳。她望了很久，仿佛想要将李瞳的灵魂看穿一般，但透过李瞳那双重瞳的眸子，她却只看到一片凉薄。
“我不走，我不离开厉家。”她说得坚定。若是她能离开厉家，她早就离开了。她，不能离开厉家。
厉千品话音刚落，李瞳已经掠到她身边，折扇悄无声息地探出。
厉千品吃惊地看了李瞳一眼，立刻后退，只是因为先前的那一眼，她退得有些迟了，李瞳的扇子在她的肩头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几乎立刻沁出，染红了衣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瞳。
他是真的要杀她，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转身，厉千品一路朝杭州的方向飞奔。飞奔到半路，她压着伤口的手猛然收紧，在原本就流血的伤口上又抓出五道深深的指印，一向淡然的脸上双唇紧抿，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是她太痴了，明知道这个男人太过于难懂，不可以爱，可是却还是深深陷了下去！
厉千品的身影消失的时候，李瞳重瞳的眸子又重叠在一起，再次缭绕上重重的雾气。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坛子，就着坛口猛灌了一口，唯有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在他一身红艳华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妖魅，又似格外凄凉。
走了好，都走了才好！
他本来就不需要有人爱他！
屋侧的树后，龚清阳静静地站着，嘴角始终勾着，一双眼睛厚重得就像是深秋暮色。
厉千品先前的伤他早已替她处理好，就算不管它也不会再留下任何伤疤，那瓶玉肌露本来就是给她这个时候用的，但愿她不要忘记了才好。
不远处，树枝深处，不断颤动，一道人影突然飞出，朝着李瞳笔直射来。
李瞳只看了那人影一眼，依个抱着酒坛子，动也没动。
“嘭！”一声巨响，李瞳被击飞老远，酒坛子醉了一地，酒水洒了他一身，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却只缓缓坐起，笑眯眯地望着来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杀厉千品？她明明只是想爱你而已。”温璧蝉皱着眉，冷冷地看着李瞳。他是听到千品受伤的消息才赶来这里的，他没想过他会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李瞳，他居然会对千品动手！
“可是本公子不需要人爱。”李瞳讪讪一笑，轻挑地回答。温璧蝉一怔，再次抬手。
“璧蝉，他若要是真想杀了厉千品，厉千品不可能逃得掉。”龚清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角落里走出来，笑望着温璧蝉。听到龚清阳的话的一瞬间，温璧蝉冷静了下来。的确，若是李瞳真的要杀厉千品的话，厉千品绝对逃不掉。可是纵然如此，他也还是不能原谅他。他转身，追着厉千品去了。
***
与此同时。
“快拦住他……”杭州巡抚的府衙里一片凌乱，家丁和官兵们纷纷聚往一处，只是他们刚刚聚到一起，立刻就像过年的烟花一般，被人抛向四面八方。在那些官兵和家丁被抛开后，露出一个黑衣老人的身影。
“住手。都退下去。”大喝声响起。是杭州巡抚听到响动，赶了过来。他只看了那黑衣老人一眼，立刻跪了下去。
那黑衣老人只淡淡扫了四周一眼，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块黑色的铁牌，丢在地上。
“厉千品假冒朝廷命官，其罪当诛，你现在立刻带兵，追捕厉千品。另外，若是见到厉千品，记得告诉她一声秘使大人一直都只是利用她，现在她已经没用了，可以去死了。”
杭州巡抚头上微微沁着冷汗，头垂得更低。还没有走干净的家丁讶异地望向这边，他们觉得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可以令他们家大人如此服贴？
***
杭州城内，一如既往的平静。厉千品扶着墙角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下，唇色惨白。肩上的伤她一直未曾处理，血已经染红了大半的衣裳。
此刻，她的心情无法用笔墨形容。她本就知道李瞳这样的男人不能爱，本就知道受伤是迟早的事情，可是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坚强，她早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淡然地面对一切了。眼睛像是被打破了的天，怎么也干不了。
她抬头怔怔望着天空，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容。
她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如果没有遇到李瞳就好了。如果没有遇到李瞳，她就不会变得这么奇怪，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
“什么人，出来。”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大喝了一声。喝声刚落，杭州巡抚带着官兵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她皱眉。杭州巡抚怎么会在这里？他带着这些人又想做什么？
“厉千品，你可知罪？”杭州巡抚问。
“什么意思？”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你区区一个民女，居然冒充秘使戏弄本官，是不是以为本官真拿你没办法！”
厉千品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紧抿着唇不语。李瞳已经见过杭州巡抚了吗？他已经将她冒充秘使的事情告诉杭州巡抚了吗？
看到厉千品铁青的脸色，杭州巡抚得意地笑了。
“对了，秘使大人让我跟你说一声，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你在他心里，你什么也不是。”
厉千品皱眉。在李瞳心里在，她什么也不是吗？
也对。
若是他在乎她，又怎么会对她赶尽杀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