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声音里饱含着隐忍：“是。”
“若是有朝一日，皇上没能做到今日承诺的话，那么就别怪哀家用自己的方法帮皇上做这个决定。”
康熙不语，只是良久转身默然离开大殿。仿佛是一种默认。他仰起头看着天边淡淡的蓝，她不会是自己的弱点。她不会是。可是……康熙缓缓闭上眼，试图阻挡刺眼的阳光侵入心脏，若是这么容易便能从心里摘除，那该多好。他不会为了她乱了方寸，不会有任何的不舍，甚至为了她不惜违逆皇祖母，不惜与兄弟对峙。这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停止，怎样重来。
凛冽的寒风狠狠地割在脸上，带出大漠尤为鲜明的冷厉。 冰雪未曾覆盖的地面，裸露着黄色的土地，彰显着冬日里的沉寂。那人一袭深蓝色狐裘滚边上衣，下配玄色长裤，侧面以金丝绣出蟠龙图样，紧拉着缰绳，远眺向地平线的方向。
“大哥，您还是进帐等吧，我在外面守着。”阿都看着呆坐在马上的图尔丹，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以他对他的了解，图尔丹越是平静潜藏在心里的情绪便越是汹涌。因为自小出生在那样明争暗斗的家族里，表面上多一丁点的情绪都将成为致命的导火索。图尔丹一直都做的很好，他是个天生的王者。这是从阿都决定跟在他身边的那一天起就无比确定的事情。可是如今……
阿都看着图尔丹缓缓摇头的坚定神情，缓缓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地平线，那是她即将要来的方向。四年前，她是他谋划中的一部分，他在设计好的戏码里充当了她眼中的英雄。三年前，她带着对京城的失望离开，他前去寻她，并将她带回了这里。他为她建宫殿，教她骑马狩猎，每日不论多忙都会陪她用膳。让他自己都忘记了原本是怎样的初衷。然而最终还是被揭穿了过往，不得不放手让她离开。可是，阿都知道，图尔丹终于还是动了情。在他以为自己的殿下一辈子都不会爱上谁的时候，她的出现为此画上了句点。
他曾经试探地开口问过图尔丹，他说若是她没有发觉，他还会不会继续利用下去。
当时图尔丹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看着苍鹰自空中飞快地俯冲而下，将草地上的一只兔子精准地叼起，然后振翅重新返回高空。他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困惑和茫然。
“会么？”良久，图尔丹兀自开口轻声念着，阿都清楚地记得那时他脸上的神情，带着那么浓重的不舍，却还含着几分笑意，仿佛是有着什么值得怀想的记忆时才有的表情。然后他转过头，策马向回走，清浅的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苦涩：“若是能从头来过，我还是会选择利用她，这是不变的选择，只是，我很想留住她。”语罢，便扬鞭而去，掀起层层风浪迎面而来。
这个冬天，终究是不寂寞的吧。
草原的风将远处阵阵马蹄声迎面拂来，图尔丹坐在马上的身子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举目望去，那马车的身影便这样映入眼帘。图尔丹拉紧缰绳，御马向前几步，看着渐渐靠近的马车，缓缓开口道：“来了。”
阿都无奈地苦笑，当听到那人中了毒的消息，他的殿下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虽然总是以军务繁忙要事不可抽身为借口，但终究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时间一久，连他自己也仿佛被欺骗了进去。但终究是知道真正的原因的，只一个她。于是，宁可为了她放弃边境最好的城池，放弃对付大清皇帝的最好机会。他本该反对，劝诫他以国家大事为重。可是，他却没有。阿都转头看着一脸难以抑制的喜悦的图尔丹，他盼望她的归来，已经太久了。他已经太久没有什么理由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了。
随着马车的越来越近，图尔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等着她出现，回到他的身边，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好。只要还能看着她的笑脸，听着她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言谈，这世间便已没有什么可以美过如此了。于是驾马上前，在马车跟前停了下来。
马车内却是另一番境况。
福全拥着怀里沉睡的人儿，惊觉地盯着窗子的方向，他知道，就在这一壁之隔的外面，有另外一个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怀里的这个小人儿。他低下头无奈地看着她，嘴里下意识地念道：“你倒好，一觉睡过去，便什么都不管了，难为我还要为了你惹下的风流债烦心。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还是说，你就对我如此放心？”语罢，他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既是你这般有信心于我，岂能让你失望，你只是暂时呆在这里，等毒解了，我便来接你。到时候，你若是不肯跟我走，我便绑了你！”
一旁始终沉默的沈青儿看着福全这般自言自语的姿态，顿时有些发愣。不过想来这么些日子的同行，他每日都是这样的。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听得到，却还是不厌其烦地说这话。他不愿与自己多交流，因为还在潜意识里将她当作是敌人。这一点她清楚，可是即便是对立的存在，她也从未想过让若浅受一点的委屈。她从未这样被一个人吸引，曾以为，这一生除了主子，便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令她如此了。所以，当若浅出现的那一刻，她已然在心里为自己的主子将她定下，并自以为是地觉得，这世间，除了白若浅，再也没有哪一名女子，能够配得上高高在上的主子。
回过神，便见福全起身将若浅抱起来，她赶忙掀了帘子，让两人下车。在下车的那一刹那，福全忽然停住了步子，转过头望着她，半晌，当沈青儿觉得自己几乎快要被他的眼神洞穿的那一刹那，福全终于开了口：“我不在这里的这些日子，你会照顾好她的吧！”
这一句带着微微的试探，却已经是他的极限。让他去相信一个敌人，这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安全，他只能这样相信，并且用坚定的目光告诉她，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沈青儿看着福全重重地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没有人会伤害到姑娘。”
福全不再开口，只是将怀里的人儿拥得更紧，复又将自己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来，裹在她的身上，这才走入外面的风中。
沈青儿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那坚定的背影，仿佛在昭示着这段感情是忘川河水也难以洗去的永恒。她不知道永恒究竟有多远多久，但是他们留给她的，就是关于这个词的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