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后的大段时间，苏城都泡在连绵不断的阴雨里。空气里饱满的水气将整个春天显得充盈起来。
黎静不再需要腾出大片的时间去兼职和打工，就连上下学也因为司机来接送。空出来的大片时间被无所适从占据着。
放课后，黎静收拾着书包刚走到门边。董浪就将手挡在门框上，挡住了去路。“黎静，和我一起去排练室，我们有演出。我有一个新的艺名，叫伐比亚。现在上场的时候，主持人就会叫‘有请我们大家都很喜欢的歌手，伐比亚——是不是很**，是不是很异域风情？”
“对于一个饶舌歌手来说，凑合。”
“不要这么冷漠嘛，我们以前不都这样，我们乐队准备弄个演出呢。你离开了那么久，一定会很好奇我们的变化的。”二子站在董浪的旁边帮腔到。
董浪的牛仔裤上保守估计也有五六个洞，堵在门口的一堆人远远看去就像排好的蜂窝煤。黎静看着手表，推开董浪撑着的手，说：我要去图书馆，你们要是愿意，可以一起去。
“图书馆？黎静你不开玩笑吧，你是怎样的人，我们不清楚么？你会去图书馆？你知道图书馆在哪里吗？”董浪靠近黎静的脸，满口的烟味。
对于过去，黎静突然笑起来：“怎么办，你们说得对极了。在你们耳朵里听到这样的自己，还真是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啊。”课上课下涂涂指甲看看当季流行的服饰和饰品，连辩驳都显得多余，她的生活日日如此。放课后也的确是那些毫无思想的颓废生活的开始，游戏，杂乱的音乐，KTV里的无聊游戏。
“这么说，消失的这段时间，是洗心革面去了，不久前还在台下尖叫着叫我的名字吗，这么快口味就变了？”
“只能说，一个人的审美，会跟着年龄一起长的。那个时候，觉得你莫名其妙的‘嗷’一声也是帅，你说的脏话是有个性，放个屁都能够找出点儿灿烂来。可现在，只是觉得，那时候这么会这么白目，喜欢那样没有营养的东西？”
“东西？”董浪瞬间眼睛都红了，“你说谁是东西吗？”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将话题扯到几年前红过的关于‘是不是东西’的笑话上去好吗。那时候是真的喜欢，现在是真的厌恶，我的立场。那时候不是也接吻了吗？你吃亏了吗？没有吧。既然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那你又横鼻子鼓眼睛的做什么？”
董浪兴许觉得自己的档次，品味或者更高层次的东西受到了侮辱，他把背后满是骷髅头的印花的包，转到前面来。抽出插在一侧袋子里的鼓棒。抡起来就要揍黎静。
黎静其实并不怕，但反射似的，黎静还是无意识地用手臂护着头。好在董浪即时被后面的二子和五号拉住了。“放开，这个女人以为自己好高尚好纯洁吗，都是放屁，欠抽……”
“打女人的，都是垃圾。你不是行情看涨吗？你大可以和那些高尚纯洁的妹子调情啊。对了，肯定没有人告诉你，你帽子后面的那团红色的头发，是你的标签，叫做‘混蛋’。做什么‘音乐’，得了吧，你侮辱那两字还不够吗？就直接到隆兴街，随便找一家发廊，把帽子一摘，拿把剪刀就可以上岗了。你知道吗？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非常强大的气场，真的——洗头工的气场。”
董浪挣开后面一堆人的束缚，一巴掌甩在黎静的脸上。当事人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收拾好书包回家的王雪璃吓得半死。
王雪璃在年级上是个传奇，成绩是红榜上的常客——那种只张贴年级前三的牛逼红榜。但是，她并不是老师的宠儿，或者老师根本没有途经接近她。听说是交流的障碍，黎静倒觉得是心理上的障碍，因为她在老师面前少于三五个人的场合，她都是开不了口说话的。
这个原因，使王雪璃成为了过去黎静最不讨厌的好成绩保持者。那时候的黎静是带着可怜的意味解释这种‘不讨厌’，显而易见，有这种先天优势却不能得到老师赐予的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恰恰是他们这种拼命读书的人的动力所在。现在则不同，因为和叶辰路云开他们接触得久了，无端端对那种乖学生产生出一种莫名好感。甚至，她想要是自己也有她那种障碍，会不会就能屏蔽掉所有不愿意听的？
于是，在王雪璃避之不及地从他们这混乱的一堆人中过去的时候，黎静拉住她的手，说：同学，我可以问你功课么？
套用当下流行的一句话，‘我的字典里没有某某两个字’，在黎静原本的世界里就是‘我的世界里没有问功课三个字。’为了不让这个带着啤酒瓶底的柔弱女生太过讶异，黎静把给董浪打红的半边脸别过去，用标准的露八颗牙的笑容对王雪璃说。
王雪璃怯怯地看着董浪他们，用惊恐的声音说：他们，打了你呀！
黎静眨了眨眼睛，对王雪璃讲：哎呀，这个没事的。狗咬了你，你就知道它是条狗了嘛。总不至于要咬回去的。
可是，这个，打人是不对的呀。
当王雪璃几乎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黎静还觉得这个女孩子太可爱，现在居然还会有人用那么简单的逻辑去评判对与不对。
你们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吧，我要走了。
在场的人就准备为吓着这个可怜的姑娘而自责吧，王雪璃的慌乱，就像拼命挣扎的瓶中蝶，误打误撞进了一个族群的斗争里。
刚刚关于狗的影射，显然已经超出了董浪的知识范畴，他的愤怒暂时被这个如此明显的隐喻压着。在五号重复了一遍‘不能咬狗一口’之后，董浪才明白这隐约是在说他。
年级主任倚在窗口正给老婆汇报行踪的时候，看到了如此爆点的一幕。
虽然，虽然跟王雪璃从来没有交流，但是她是学校里的宝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些恨不得把王雪璃划一块保护地圈起来的领导和老师气势汹汹地奔过来，在一群地痞流氓中，把要崩溃的王雪璃救出来。
黎静，你刚转学回来，就收好你那爱惹事的脾气！王雪璃同学可不会惹什么事端。你们做的事不要太过分！
董浪！你们整天不学无术惯了，还想把歪风邪气带到学校带到教室里来？
还有你，那个张浩武（五号），你们好的不学，尽跟着闹事的一起了？
你们啊，通通到办公室来，写完检讨才能回。
……
黎静本来想指着脸上的巴掌印跟这些吃闲饭的人理论。可是，最近变懒了，什么都不想说，于是点着头，一副坦白从宽的表情。
王雪璃推推鼻梁上重重的眼镜架，怯生生抬起头，说了一句：欺负我的人里没有黎静。
我的娘欸，这句话可以入选感动黎静的十句话之一了。
看着后脑勺拼成一道彩虹的背影，黎静问了句：嘿，你不怕他们揍你吗？
怕。不是有你吗。
好吧，我罩你。不过，今天不是想让你救我，我是真的要跟你问功课。
浪子回头？不太恰当哈？
恩，是浪子回头。人会长大的嘛，我懂这个社会的规则了。
规则？
对，规则。总之，要你帮我。
那现在去图书馆？
啊？
去图书馆哪，功课。
我们先去喝个冰？
好了，去图书馆！必须！王雪璃斩钉截铁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