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让我没想到的是，乔振山心疼地看了看女儿，表情莫测，短暂沉默后竟然起身离席。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声不响地离开，让众人皆惊。
我刚刚放下来的心腾地再次涌起愤懑，在我眼里，他这是对我父母莫大的轻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跟在他身后，一直走进了书房。
“乔总，我们谈谈吧，我只需要五分钟。”我固执地说。
回头，看到我，乔振山眼里流露出几分诧异，但很快又平静，“好，你说，我听。”
我清了清嗓子，直接告诉他，“我让乔小媚给我父母道歉，是因为她不尊重老人，并非只是我父母我才这样做。如果哪天，她对您也不够尊重，我一样也不会让步，这是做人的原则问题。当然，我眼下要说的不是她，是您。”
“哦？我？我怎么了？”他一脸不解。
我看看他，一脸严肃，眼神里充满了挑战，“您对人也不懂得尊重。上次一起吃饭，您把我父母当成了什么？说来就让来，说走就让走？是，他们比不上你们有财富，可他们也是人，也生育养育过儿女，也用自己的能力在踏实地生活着，不偷不抢，怎么就不能够受到尊重？况且您也说，他们是您的亲家，不是外人，怎么能如此待客？再说刚才，不过让乔小媚给我父母道个歉，您已经有意见了，起身就离席，把一大家子人晾在那儿，礼貌吗？是待客之道吗？我觉得，您应该出去给大家道歉！”
我的话让乔振山镇静。或许他想都没想过，我竟然敢顶撞他。
我也知道，今天把这些话说出来，将会面临怎样的结果。要么他彻底将我赶出去，让乔小媚跟我分手，要么他真的去给我父母道歉，但心里一定会有疙瘩。
可我打定了主意，要为父母讨个公道。
“你……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说话的人。”乔振山愣了一下，伸手取出书桌上的一瓶酒，“其实你误会了，我是进来拿酒的。走吧，我们出去。”
我诧异，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可是，已经容不得反驳，他已经快步回到了餐桌旁。
我也坐下来，抬头跟他长时间的对视，让在座的人都惊了。乔小媚抬起手腕示意我适可而止的时候，乔振山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羞愧的笑：“两位亲家，上次的事我也有责任，这杯水酒就当道歉了，这是我特意收藏的，刚舍得拿出来，只为招待贵客，来，干了！”
父亲跟他客气两句，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习惯性地抹了把嘴角：“亲家，我们真没计较，说道歉真是折煞我们哩。明天我们就走了，以后子期这孩子就交给你们啦，他哪里不好，你们尽管说，哪里不对，也不要跟他客气，孩子嘛，有了管束才能成才，我代他母亲一起谢谢你们哩。”
我母亲也适时加了句：“是哩，把子期交给你们哩。”
他们的话引得我想流泪。心里酸楚着，一直埋头吃饭，至始至终没一句话。我的沉默让饭桌上的沉默也有些异样，乔小媚的母亲发了话：“子期呀，不要闷头吃饭，说点好玩的事情嘛，活跃一下气氛。”
我摇头：“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哪有什么新鲜事。”
乔小媚私下掐我，脸上却堆着笑：“要不，我来给大家讲个笑话吧。说孔子在路上遇上一个哭泣的妇女，上前问何事？妇女哭着说自己交不上税钱，怕受罚；孔子便说，一个人在山脚下哭，不怕招来老虎么？与其被老虎吃了，还不如想办法交上税钱。妇女又说，税钱是交不上了，还不如让老虎吃了呢。这时孔子突然长叹：苛政猛于虎也！”
她的笑话说得一点也不好笑。我甚至确信，我父母一定没听懂个中深意。但他们还是憨厚地咧开嘴角，不停地笑，笑得还那么真诚。这顿饭吃得实在是窝心啊。我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怪自己，连累了父母。
吃完饭之后，我拉着父母往回走，我跟乔家人告辞：“我爸妈明天还要赶火车，晚上必须好好休息。”
乔小媚的母亲立即说：“房间收拾好了，睡在大客房吧，宽敞，被子我也刚晒过。”
她是真的殷勤，我知道。但她越是如此，我越是对这家人敬而远之。说我小心眼也好，说我多事也罢，总之，我不希望在最后一晚让自己的父母住得不舒心。我极力拒绝，乔振山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可他还是压住了心头火，十分耐心地劝：“两位亲家，在这里住下吧，这里宽敞又方便，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们去车站，还省时间。如果你们不住，倒是对我们有意见了呢。”
父母最怕听到他这样的劝，赶紧点头：“我们没意见，我们住，住下哩。”
不得已，送父母进客房，在乔家人离开之后，我对母亲说：“妈，委屈你们了。”
母亲一脸的微笑，边摇头边说：“傻孩子，我们不委屈，这两个亲家人都不错，我们相信他们对你以后也错不到哪去……只是，你不能再那么板着脸，不礼貌哩。”
“我就是不满他们上次对你们的歧视！”
“傻孩子，他们歧视我们再多，我们也能忍。只要他们对你好，只要他们容得下你。这样我们就算走，也走得安心哩。再说，我们也希望你在烟台有个照应，找个本地姑娘我们更放心哩。”母亲的话引得我的眼泪刷刷地。
我亲爱的父母亲，以他们卑微又小心的爱，成全着我的爱情。这样的成全，是我一辈子的心酸。
从父母房间退出来，我跟一直等在门外的乔小媚打了照面。她手里抱着一床新被子，显得十分体贴地说：“你也睡在这里，别回去了，天凉了，加床被子。”
接过被子时，她没有利索地放手，而是十分手力地拽着：“子期，原谅我了，好不好？我爸爸都那样了……难道我们乔家还不够真诚吗？”
收起被子，我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内心更复杂，看一眼父母的房间，我忍了忍，没说任何话，我知道，他们此时一定贴在房门上听我们的对话。我不能让他们一夜睡不好。
“小媚，你早早睡吧，我没事。晚安。”我故意放长声音。
乔小媚不傻，顺着我的眼光便瞧出来，我是在说给门外的父母听。可她还是笑了，上前扳过我的脸，霸道地亲了一口，然后十分暧昧地说：“就知道你是爱我的，晚安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