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澈骅宫中,听到自己被封为司花之神,能整日侍弄我最爱的那些奇花异草,原本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望,可挂着浅笑听封的我,竟已没有多大的感觉了。
终于,我站在了他的面前,终于,我又看到了他微笑的眼眸,可是,当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凝聚在大殿侧面的那个人身上时,我也终于明白,他眼底最温暖的笑意永远只为她一个人,五千年前是这样,五千年后依然是这样,可笑的是我居然还以为他的笑容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面对众仙的贺喜,我的脸已经笑得僵硬了。就在我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一个小仙童走到我身边垂首施礼,浅音花神,帝君有请。
郦渊找我?我的心微微一跳,却立刻跟随小仙童而去。有些忐忑,又有一些情不自禁的幻想,还有一丝愧疚。看到皇璟为我历劫,我不是已经打定主意放弃了么,怎么此刻因为他的召唤,又忍不住心喜?
他就那样背着手静静站在那里,依旧一身月白,云淡风轻,像一淙最清澈的泉水,缓缓流入我的心间。
许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他转过身来,微微向我一颌首。我加快脚步走了上前,努力平缓自己急跳的心,垂下目光向他见礼,不知帝君召唤有何吩咐?
再过几日就是我和璟儿大婚之日,她最喜欢牡丹,我要你在大婚之前将这澈骅宫上下种满牡丹,花神可能办到?
心再一次碎裂,我却咬紧牙不让自己在他面前表露出分毫异样,这是我自找的,不是么。我闭了闭眼,轻声回道,谨遵帝君吩咐。
那就有劳花神了,他淡淡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他又说道,对了,听闻花神和璟儿是多年挚友,请问花神可知璟儿三日前因何受伤?
她没跟你说起过么?我笑了笑,目光迎向了他,心里存了一份挑衅,她是为我应劫受的伤。
怎么,受不了心上人受伤,所以要来追究责任么?老娘还真不怕了!我心里恨恨想着。
他深邃的目光望了我片刻,缓缓说道,璟儿有你这样的朋友,倒也有些眼光。那个傻丫头,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她因何而受伤,便不会责怪于你,她哪里知道,我只是要确定,她的朋友,值得她这样死心塌地对待。
我的心隐隐又痛了,他对她,还真是无微不至啊。眼角有些泛酸,我却梗直了脖子犟嘴道,我和璟儿是生死之交的姐妹感情,又岂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他终于笑了,目光柔和起来,那么先前说的事,就拜托花神了。
不就是种些牡丹么,有什么了不起,我在心里嗤道,本上神什么奇花异草种不来,更别提这些人间凡花了。郦渊,你真不识货!
那一日,看着最好的朋友将手搭入那个高贵的男人手心中,被他牢牢握住踏着我为他们铺就的十丈牡丹,步入万紫千红的澈骅宫中,我的心,有些酸涩,也有些喜悦。皇小璟,这个男人那么爱你,你要好好珍惜啊。下次,我可不会让你了。
皇璟嫁入澈骅宫之后,我去找她的次数少了很多。虽说放下了,却也不是那么快就能了无痕迹的,如果看到他……争如不见,争如不见。
只是我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我放弃郦渊的一个最重要原因是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唯一,皇璟是他的唯一。可是,为什么他们成婚没有几年,便传来帝君即将娶幻海境的渠瑶仙子为侧妃的消息?甚至天界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渠瑶仙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来不及多打听,连忙奔赴澈骅宫去找皇璟,却被仙婢告知帝后已经很久不在宫中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这个死丫头,情敌要打上门了,她倒好,躲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我只好又去找郦渊,我不愿相信他是那么薄幸的男人。只是,当我在花园中看到他和一个姿容算不上绝色却有那么些妖艳气息的女子言笑晏晏的样子,我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我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我又怎么会放任自己最好的朋友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没有心思去向他兴师问罪,又急匆匆转身去找皇璟,我要找到她,我知道她虽然平常很孩子气,可她也是一个死心眼的笨蛋。我怕……我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可是她就像消失了一样,整个人杳无音讯。甚至,在郦渊迎了渠瑶为妃的典礼上,她也没有出现。
直到几个月后,她突然回到了澈骅宫。我再见到她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可是却清减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我想安慰她,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她面前插科打诨,想方设法逗得她开心。而她,虽然会对我微笑,眼神却依然很空洞。
看着她这样,我觉得我也快要崩溃了,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皇小璟,别这样折磨自己可好?我去帮你杀了那个妖妇可好?只要你别这样对我笑。
看你傻的,要是杀了她就能解决问题,我早就动手了,还轮到你?她笑得很温柔,抚着小腹,她轻轻叹息,小音,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男人要变心……就这么快?
我拼命摇头,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尽管澈骅宫上下都在传言渠瑶帝妃深得帝君宠爱,两人整日形影不离,我还是不愿相信他和皇璟之间就这样由浓转淡,直到形同陌路。
小音,答应我一件事。
我抬头,看到她眼里异常坚决的光芒,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抢先说道,你别乱说话,我什么都不答应。
她又笑了,轻轻叹道,你以为我会说什么?我只是想说,等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要认你做干娘。
我抹了抹眼泪,勉强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到时候一个亲娘一个干娘,保准把他宠上了天。不过,干娘终究没有亲娘好的,你的儿子还得你自己多费心。
嗯,我知道。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神色中有着掩不住的疲倦,看她这样,我也不便打扰,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临走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空荡荡的大殿上,那样羸弱的她却直直地坐在正中央的仙座上,显得那样脆弱,却又那样倔强不屈,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好像,我即将要失去她一样。
果然,这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在这之后,我每次想见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直到我听到了她和她父君双双战死沙场,她父君魂飞魄散,而她则重入轮回的消息。
我气疯了,冲入澈骅宫,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找到了郦渊,我指着他含泪大骂,郦渊!你怎能狠心如此!你再是不顾念往日情分,也该看在她为你怀有子嗣的份上,对她好一点,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派她上战场!你让她在即将临盆的时候上战场,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郦渊只是脸色苍白地静静坐在大殿中央,并没有说话。倒是他身边的那个渠瑶帝妃柔柔开了口,是帝后娘娘主动请缨上的战场,她说桑越在南方挑起战祸,作为祀南之神她理应出战。
渠瑶的声音更弱了一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们听。更何况,她肚子里怀的,还不一定是谁的孩子呢,不然算算日子,怎么都不对呢。
我大怒,你一个小仙,居然敢在这里妄自毁谤上神,真是该死!我一个甩袖将渠瑶狠狠从郦渊身边摔了出去,她的头一下子碰在了大殿的柱子上,顿时血流满面,哎呦痛哭起来。
我原本以为郦渊会发怒,尽管渠瑶的神仙阶品不如我高,但毕竟是他的妃子。哪知道他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起身向后殿走去。
郦渊,你还没给我一个交待,你去哪!我心中的怒火依然高炽,想拦住他。
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阿溯要醒了,我去哄他。
阿溯?是皇璟的孩子么?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皇小璟,我说了我们俩一起照顾你的儿子的,可是你这个亲娘为什么却食言了。皇璟,你好狠的心啊!
我本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的。可是有一天,在皇璟最爱的种满牡丹的明春阁中,看到他低头温柔地哄着襁褓中的阿溯,脸上带着笑,眼泪却突然滴落下来的时候,我的心突然一下子软了。
像他这样至高无上的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流泪,他是真的后悔了吧?他,还是爱着皇璟的吧?可是,如果爱她,为什么又要伤害她呢?
我无法理解,但是却也没有了以往那么强烈的怨恨。我仔细观察他,发现他对阿溯真的是疼爱有加,他每天除了听众仙议事之外的事情,就是来陪伴阿溯。就连给阿溯洗澡换衣服喂饭这样的日常小事,他都是亲自动手。
只是一个大男人做起这样的事来未免有些力有未逮,有时候更是弄得狼狈不堪,你能想象尊贵高雅的谕天帝君满身都是小娃娃的口水,头发散乱的模样么?
纵然是这样,纵然他的帝妃渠瑶多次请求自己来照顾阿溯,他也从没让她碰过阿溯一次。
我的心里终于有些安慰,他是认清了渠瑶的嘴脸了吧。
于是,我去澈骅宫的次数多了起来,他在忙的时候,就由我照顾阿溯,有时候阿溯哭闹着不让我走,我也会在澈骅宫歇下。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我,我只知道我是阿溯的干娘,我要照顾好皇璟唯一的孩子,只是我心里隐隐明白,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好友的托付,我还是舍不得看那个男人太辛苦了。
当阿溯对着我甜甜叫娘亲的时候,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禁撇头看向一旁的郦渊。阿溯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娘亲,我知道这是郦渊平常教他学话的结果。
不过郦渊却轻轻抱起阿溯,耐心地对他说道,阿溯乖,这是姨,不是娘亲。
我立刻平静了下来,心里是绵延不绝的苦涩。
无论我怎么做,终究取代不了,他心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