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晴再次看到苏宁时心里一酸，才几天工夫没见，苏宁消瘦憔悴了不少。这个男人总是勾起她的失意，是不是因为得不到，才爱得这么固执。苏宁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苏宁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自从知道方雨晴一直在背后默默为自己付出之后，他对她的语气和态度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她说：“最近身体不大舒服，过来检查检查。”
苏宁问：“哪儿不舒服？”
她说：“自己接连低烧了三个多星期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三个多星期，你真能挨，早就该到医院了。一般的长期高烧不退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的性格太大大咧咧了，走吧，先跟我到内科去。”
苏宁的语气和语言都显示出一种亲近和关爱，令方雨晴大为感动，胸口涌出一股幽怨和委屈，他并不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呆子。
苏宁陪同她到了内科，找了内科主任王芸，王芸问了她一些问题，没发现什么异处，给她开了几项检查单，苏宁又陪着她去验血、验尿、做胸片，苏宁找关系，托熟人，进进出出，方雨晴难得这么温顺，像个布偶一样听任他摆布。同事们嘀嘀咕咕，把她当成了他的女朋友，还有几个口腔外科的小护士特意跑过来，假装拿化验单，交头接耳地打量她。
安小葵看到苏宁时很窘迫，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方雨晴对她有一些印象，高傲地朝她点点头，然后亲昵地挎住苏宁的手臂。
方雨晴很享受此时的感觉，享受苏宁的照顾，更享受别人的误会，虽然她自己最清楚，自己只不过有点感冒，而且她把低烧三天夸大成三星期，可是为了苏宁，明明知道做胸片要经受许多无谓的射线，还是英勇地走进放射室，明明知道验血要扎针，还是一只手抓住苏宁，任凭疼痛过后血从指尖冒出来，她没想到这次的收获这么大，苏宁对自己这么关心，她心里完全被一种征服后的快感和柔情蜜意膨胀了。
安小葵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掏出手机，郁闷地删除了苏宁的号码，如果不删除的话，她还会忍不住给他发短信，哪怕发的只是短短几个字，世界上最平淡无奇的几个字，也是经过深思熟虑，饱含了她所有的感情。这几天苏宁对她很冷淡，接二连三地对她的短信置若罔闻，她再也没有勇气主动了。他见了她像见了瘟神一样退避三舍，不抬头看她，没有目光的交流，他的冷落一次次刺痛她的心，让她心灰意冷……
想到这些，眼泪流了出来，安小葵咬紧牙关用袖子擦干眼泪对自己说，放弃吧，不要再自取其辱！
张放凑过来问：“怎么了，哭了？眼睛红了，在为谁伤心呢？”
安小葵趴下头写病历，她越来越讨厌他，虽然明明知道他也许像自己一样被痛苦折磨着，可就是控制不住对他的嫌恶。
张放从她手里夺出笔，懊恼地粗声问：“为什么不理我？”
安小葵低声说：“走开！”
张放按住她的肩膀，脸贴近她的脸，安小葵奋力推开他喊道：“你要干吗？滚开！”
张放说：“晚上我在医院对面的酒吧等你，我们好好谈谈。”
安小葵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不去！”
张放固执地说：“你不去的话，我就一直等下去……”
晚上，张放喝了好多酒，安小葵没去，他也料到她不会去，但他的情绪却在煎熬和等待下变得失控。他发疯地打安小葵的电话，她不接；他发短信说，如果你再不接电话，我就去宿舍找你。
短信刚发过去，安小葵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低喊：“我要睡觉，请你不要骚扰我了，求求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抓住我不放手，可能是好胜，你不想输给苏宁，但是请你记住，我不会和苏宁在一起的，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借着检查身体表示感谢的由头，方雨晴把苏宁约到全市有名的西餐厅。方雨晴心里有点得意，觉得这次自己装病大获全胜，早知道装病这么管用早装了。苏宁一直细心周到地照顾自己，想起他温柔的一面，她禁不住心神荡漾，真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
方雨晴满面含笑地早早坐在餐厅里，这里的气氛很罗曼蒂克，精致的餐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处处都贴出品位和高档的标签。因为有手术，苏宁晚来了半个多钟头，她看到他之后，苏宁嘴里连连说着歉意，她宽容地笑了笑，让服务生过来点菜，要了红酒。酒菜上得很快，方雨晴体贴地替苏宁布菜，摆放餐具，她穿一件低胸黑毛衣，米色外套，优雅地坐在苏宁对面切着牛排，偶尔抬眼静静地注视他，苏宁被她看得发慌，本来对刀叉不怎么感冒，在她强光注的聚焦下，更显得笨手笨脚。方雨晴掩嘴轻笑，把自己切好的那盘推给他，把他那盘拖过去，熟练地切割开。
苏宁说：“谢谢。”
方雨晴白他一眼说：“干吗老对我说谢谢，你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词？”
苏宁自顾埋头吃饭，灯光烛影，暗香浮动，四周充满诱惑的气息，他不是傻子，多少感觉到她的心思，明白也只能装不明白。
为了破坏掉眼前的暧昧气氛，苏宁转移话题问方雨晴为什么替秦院长出面，还把所有的功劳都记到自己头上。
方雨晴倒了一杯红酒，小口小口地喝着，幽怨地剜了他一眼说：“真是块顽固不化的木头，这么聪明个人，我不相信你不懂。”
苏宁装痴卖傻，硬着头皮说：“我真不明白。”
方雨晴幽幽地说：“为了你呀，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操那份闲心，就算他求上门来，我也不一定愿意出这个头。”说完，替他端起酒杯说：“你喝了这杯酒，我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
苏宁很干脆地一口把酒干了，方雨晴赞赏地咯咯笑了，笑得花枝乱颤，自己也一口把酒干了，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愿意自己死心塌地喜欢着的男人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我那个圈子的人不会接受这样一个毫无作为的男人。”
她的直言不讳，令苏宁很是难堪。原来自己在某些人眼里竟然拿不上台面，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和藐视。
方雨晴不愿意去关照苏宁的自尊，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勇于面对真实，现实是残酷而讲求实际的。她说：“其实秦院长的事可大可小，只有动机，并没作案记录。”
“为什么？”
“所谓的送毫宅一说似乎子虚乌有，那个住宅的户头仍是秦琦的，秦院长一口咬定只是借了侄女的房子在住，检察院也没别的不利于他的证据。”
“如果秦院长一点儿好处都不给他侄女，他侄女为什么肯送豪宅给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秦琦那个人非常不简单，以前做过几年医药代表，听说这两年发了。她和秦院长暗底下有没有交易，谁也不知道。我们总不能因为怀疑，因为猜测，因为一些人也许无聊的举报就定了一个人的罪名。我之所以帮他，也是因为他身上还算干净，否则，我不是自取灭亡吗？”
苏宁好奇地问：“秦琦真不干了吗，不干了为什么要赞助我们的院庆，一出手就是二十万。她有这么高的境界，纯粹为了资助医院吗？”
方雨晴笑道：“当然不会那么简单，据说秦琦刚刚成为国外一家医疗器械厂家的国内经销的总经理，举报秦院长的人也一直抓住这点不放，但秦院长说对自己侄女换工作的事并不知情，她从来没私下里和自己聊过任何和她工作有关的话题。”
苏宁问：“真是这样吗？”
方雨晴摊摊手说：“我宁愿相信他说的话全是真的，因为我们不能靠猜测来判断事物的对错，我们的社会讲法律，法律靠得是证据，事实证明，房产证上的确是秦琦的名字。”
苏宁说：“你怕冤枉一个好人，所以帮他？”
方雨晴说：“错！我帮他等于帮你，你在领导层如果没有一个坚实的靠山，想出位难于登天，话又说回来，秦院长也不错哦，有知识，有能力，没什么不良记录。”
方雨晴举起酒杯说：“现在你已经别无选择地站到了秦院长的队伍中，站队很重要，但是能在机遇到来时机敏地抓住它，更重要，你明白吗？”
苏宁说：“谢谢，真是受益匪浅，你的话经常让我感到眼前一亮。”
方雨晴眯眼暧昧地笑笑：“你刚才的表情真像个无知的孩子。感谢？不必了，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冷漠，不要再做个伤透人心的刽子手。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苏宁问：“还有什么秘密？”
“你还记得你读研究生时候，有一个神秘女孩儿一直给你写信，还约你见面吗？”
苏宁疑惑地说：“当然记得，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方雨晴轻笑着咬了咬嘴唇说：“说实话，难道你一点儿也没动心过吗，你从来不好奇那个女孩儿是谁吗？”
一页页记忆的窗户被倒流的时光撞开，校园小路上铺满碎银子一样的阳光。苏宁带着淡淡的惆怅说：“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呢，只是我怕是个玩笑，怕被人耍了，所以没敢拿那事儿当回事儿，其实经常会幻想一下写信人的样子，也会想象两个人见面的情景。”
方雨晴幽怨地抬起雾蒙蒙的双眼叹息道：“那个写信的人就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傻，为你心痛，为你流泪，而你却毫不知情。”方雨晴说着说着有点动情，她也曾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少女，靠迤逦的单恋走完了苦涩的青春，现在，烛光摇曳中，梦中人离自己如此之近，四目相对，气息相闻，这不是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吗？
恍惚中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她把红唇撮成一颗樱桃送到苏宁跟前喃喃道：“吻我好吗？”
一股法国高级香水的味道钻进苏宁的心肺，令他心乱如麻，太意外了，没想到那个曾经让他浮想联翩的神秘写信人竟然是方雨晴，更没想到这个平日高高在上的女人会暗恋自己多年，她的执著和痴情虽然不能打动他但至少感动了他，他不愿意伤害她，不愿意伤害她玻璃一样易碎的自尊。
苏宁踌躇地说：“可我有女朋友了，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因不胜酒力，方雨晴微醺中左右摇晃脑袋，缓缓睁开双眼说：“今天喝多了，失态了，请原谅。”
她端起一杯红酒一口喝干了，神色黯然地说：“浮士德说过，如果感到满足就可以让生命停在此刻。我就想让生命停留在此刻，我虽然无力抓住幸福，但至少可以停留在幸福的边缘。”
夜色中，苏宁靠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看路上的行人。这个家也和叶子离开前没什么变化，床头上有一张叶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看上去有点忧郁。苏宁轻轻拿起照片，用手抚摸着映在玻璃之下的那张脸。叶子竟然用病理报告作为他留院的砝码，而这却造成了一个无辜的人的死亡。叶子眉目在灯影下越发显得哀婉，他又恨她又可怜她，自己可以原谅她吗？
苏宁现在已经成为秦院长的心腹，隔三差五地会到他办公室聊会儿天，有时候是汇报工作，有时候谈谈对科里发展的一些见解，偶尔会把同事们私下里的一些话反馈过去，特别是涉及秦院长的，比如前几天听宋柏说，告秦院长的人可能就是口腔科的人，这种不负责任的猜测，以前打死他他也不会嚼舌头嚼到领导跟前的，当然他也从秦院长那里得到了更多有价值的消息，比如常常和夏立仁联系的卫生厅的某位高官，其实是夏立仁借助曾经救治过的一个病人攀上的关系，据说那位病人虽然手术很成功，却在化疗时死于心力衰竭。
苏宁的大脑嗡的一声，一块黑物堵塞了他的思维，他的心脏缩成一团，仿佛自己也患了心力衰竭，全身冒起虚汗。会不会是安利新？如果是安利新的话才能解释得通夏立仁对安小葵的另眼相看，如果真是安利新的话，夏立仁就太让人鄙视了，苏宁捏紧拳头，心头涌上一阵痛苦，安小葵知道这件事吗？她就这么被蒙骗着，被利用着，被害死自己父亲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可悲的是她还把他当恩人一样尊敬、崇拜。她一口一个夏主任，一口一个没有夏主任，就没有她安小葵的今天。
夏立仁你这只下流不要脸的老狐狸，我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揭去你脸上的画皮。
秦院长还在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别小瞧了咱们医生，医生接触的阶层是最杂也是最广泛的，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这些都是财富，是资源……”
苏宁敷衍地点头，此时他脑子里充斥着愤怒、焦灼和痛苦，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苏宁在病房里叫住安小葵，安小葵公事公办地问：“苏大夫有什么吩咐？”
苏宁说：“你跟我来，我有事和你谈。”
安小葵强抑制住心底不停跳跃的火焰，她不敢让火焰再次燃烧，不但会烧伤自己，还会烧伤苏宁和一个无辜的女人，不是说爱一个人就要看着这个人幸福吗？她为什么就做不到，为什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苏宁幸福下去，听说苏宁已经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在一个男人孤独的时候走近他，比较容易靠近他的灵魂，她却不愿意这样，不愿意落井下石地侵占另一个女人的位置。这是愚蠢的善良，还是愚昧的软弱？
安小葵迟疑地跟着苏宁走进休息室，苏宁站在床角点燃一支烟。安小葵站在门边说：“你最近抽烟抽得是不是太凶了？”
苏宁说：“是吗？小安，听说你常到夏立仁家去，夏立仁还想收你当干女儿？你觉得他这个人真就那么值得你信赖？”
安小葵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听信了别人的什么谣言，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夏主任的小情人，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想利用他留院？“
安小葵的眼中慢慢溢满委屈和羞辱的泪光，苏宁扔掉半截烟走近她，轻轻拥住她说：“别胡说了，傻孩子，我怎么会那么想，那些谣言你别太拿着当回事儿，哪里都有些爱兴风作浪的小人，你越拿它当回事儿，那些人越得意，其实没人会信的。还有人说我被富婆包养了呢，你信吗？”
安小葵心跳加速，脸微微发烫，坚定地注视着他摇摇头。苏宁说：“这不就得了，我之所以问你，是要你别和夏立仁走得太近，他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难道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从来没怀疑过他的用心？”苏宁看到她脸红地躲闪自己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她，急忙松开双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也示意她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