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听也得听,你天天泡在网上和男人聊天,我有怪过你吗,有怀疑过你吗?你以为我心里就舒服吗?我只是不想说而已。”苏宁双手抓住她的双肩,控制住她的挣扎,“你还记得那张病理报告吗?我们死活都没找到的那张。”
她冷淡地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提它干吗?”
“那个患者安利新术后不久,化疗时因为心力衰竭死了。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良心不安,晚上常常做噩梦。其实安小葵,就是安利新的女儿。”
叶子的身体微微一震,瞪着他半天一言不发。
“见到安小葵的那一刻更坚定了我的信心,我一定要查清真相。”
叶子突然激动起来,眼睛里迸溅出暴躁和恨意,“苏宁,你好日子过到头了吗?是不是因为你喜欢那个女孩儿,才要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这怎么是毫无意义的事?你一向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已经告诉你她的身份,你就应该明白,发生过那样的事,我是怎么都无法面对她的。就算我真的喜欢上别的女人,也不可能是她的。那天我跟她聊天,也只是想确认一些当年的事情而已。我不想再跟你吵了,这件事我们以后有时间再谈。”
叶子突然反身抱住苏宁,“苏宁,为了我,为了我们俩,以后别再理那个女孩儿了,别再为她做些无谓的事,更不要再得罪夏立仁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苏宁,求求你,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怎么样,死了的人也不可能复活,你就别再去翻那些老账了。”她眼含热泪,几近哀求。
苏宁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喃喃地安慰,他的心却莫名地揪了一下。
那天李绍伟义无反顾地冲进院长办公室时,卢院长根本不给他陈述的机会,紧绷着脸问:“你是哪个科的?找我什么事儿?”
李绍伟底气不足地嘟囔:“我……找您想说说评职称的事儿……”
卢院长皱皱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问题向科里反映,我现在很忙。”
李绍伟进门前的满腔愤愤便像一堆不能燃烧的黑炭,懦弱地熄灭在卢院长的威严之下。
第二天,李绍伟没来上班,下午,李绍伟的老婆王爱梅拿着菜刀冲进医院,在科里寻死觅活大闹了一场,整个口腔科被搅得鸡犬不宁。
第三天李绍伟上班时,大家发现他的脸和脖子上都挂着彩,抓痕、咬痕,宋柏鸡婆地把所有人的猜测赤裸地戳出来,“哟,小李昨晚和老婆打架了吧?哈哈……你老婆可真泼辣。”
李绍伟从那天开始变得越发沉默,他觉得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背脊总感到丝丝的凉意。同事们偶尔在一起讲个笑话,他便自我对号入座,认为那个笑话里指定某个角色是属于自己的,同事们笑得才那么开怀。苏宁找他谈过几次,他不再争辩,但心里也不接受苏宁的解释,打一巴掌给一颗枣吃谁不会。他越闷着头不说话,王爱梅越看不上眼,整一个窝囊废,什么狗屁博士,连个女人的志气都没有。
李绍伟越来越消沉,每天阴着张脸只知道埋头苦干,少与人交流,因为少有笑容,给人的感觉是不冷不淡,有些病号因为态度问题投诉他,搞得他的名声在医院一落千丈。当一个人被踩上第一脚后,马上就会有人跟上来踩第二脚,第三脚,直到把那个人踩臭踩烂踩死。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人的劣根性有时是很可怕的。
苏宁有事没事会找师兄聊几句,可惜李绍伟对他也不怎么热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生分了不少。
转眼已是深秋了,树叶渐渐失去了颜色,像满头浓郁的黑发慢慢脱落,生命也是一样,每一年的新陈代谢,缩短的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天早上,苏宁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门诊苏主任正在数落李绍伟。
原来昨天晚上师兄值夜班,碰上一个外伤病人,不顾病人反对开了两盒拜复乐,结果病人一大早就告到了院长办公室。
苏宁一听就明白了,拜复乐是一种新的消炎药,这种药很贵,相对的,医生开这种药得到的回扣也很高。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大早就能找到院长,而且事情这么快就反馈到科里?
苏宁恨铁不成钢地说:“师兄,一盒拜复乐不过四百多块,为了一百块钱的提成,你这样做真不值啊。”
李绍伟耷拉着脑袋说:“王爱梅的老家里要盖房子,向我们借钱,一张口就要五万,我哪来那么多钱?王爱梅一直在老家吹牛,说自己老公多厉害多厉害是个医学博士,在最大的医院上班,弄得她家里人以为我们还不知道多有钱呢。我若是不借给他们,不光让她丢面子,你说那家人会怎么想我?”
苏宁听了后,二话没说,趁空到医院门外的自动取款机上取了五千块钱交给李绍伟。最初李绍伟还推让了推让,但看苏宁态度诚恳,接过后说道:“我会尽快还你的。”
苏宁说:“别说得那么见外,我没想让你还我。”
临下班时秦院长突然来电话说让苏宁陪客,自从上次评职称和脱岗事件后,苏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秦院长了,也没脸见。苏宁本来约好叶子中午去吃必胜客的,这下只好打电话取消,没承想叶子知道后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催促他一定要去,而且要好好表现。
午饭是一个器械商请客,饭菜丰盛至极。请客的器械商是位女性,虽然搞器械的女子有得是,年轻漂亮的有得是,但举止如此大方得体却又风韵万千的女子却从来没见过,苏宁不禁眼前一亮。
“这位是秦琦小姐。”秦院长如此介绍道。
秦琦笑语嫣然,让每个人如沐春风,连苏宁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饭后秦院长告诉苏宁,医院为八十年院庆准备搞一台大型晚会,他记得苏宁研究生时搞过一次“青春之梦五四大型文艺汇演”,那场晚会曾在系统中轰动一时。秦院长语重心长地说:“这次晚会我打算安排你来筹办,具体事宜可以和政工科的老黄商量,必要时随时过来找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那个“我”字咬得异常清晰,苏宁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晚上,叶子不厌其烦地询问苏宁与秦院长会面的每个细节,听完后,眼睛刷地像镁光灯一样闪烁。她兴奋地扳着苏宁的半个肩头说:“这正是一个可以施展你才华的好机会,一个可以扩大影响面,在领导层埋下种子的机会。”叶子认真盘算道:“反正我现在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干,正好可以全力以赴帮你,一定给你一个出彩的机会。”
苏宁看着好久没这样兴奋的叶子,心里也跃跃欲试,也许霉运到头了吧,他的人生即将度过难熬的平台期。
叶子心情一好娇态毕显,苏宁情不自禁地毛手毛脚起来。叶子俯身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苏宁疼得直咧嘴。她咬完之后所有的怨气似乎一扫而光,身体像复苏了的土地,让苏宁热血沸腾,再也控制不住地把叶子挤向沙发……
以前,每当苏宁来到门诊都感到压抑,感觉透不过气来,委屈,憋闷,一个堂堂的博士不能进病房、进手术室,每天做一些琐碎的小手术,没完没了地拔牙,怕遇到教师刨根问底,怕遇到口臭的、醉酒的,张开嘴后一股臭气熏天,能把人顶出好几里地。和秦院长见面之后,苏宁心态好了许多,重新沉下心来工作,把所有的磨难都当成人生的历练,当成成功之路的基石,不管多苦多累,面部肌肉始终保持医生应有的平静和耐心。他发现,只要剔除埋怨和不满,再枯燥乏味的工作也有了生命力,偶尔做个小手术,帮其他大夫拔掉一颗难缠的阻生牙,听苏主任他们暗地里评论女病号的假胸,与同事们打嗑逗乐……生活像指间的流沙,不自觉地流失。
送走一个病号后,苏宁翻看手机短信:你还好吗,感觉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
苏宁眼前浮出了一双满是幽怨的眼睛,脑子里轰的一声,小葵的脸像雾一样遮盖了他的思绪。这几天,小葵隔三差五地会发条短信过来,也没什么实际内容,无非是“你好吗,上班了吧”之类的话。苏宁的心弦却每每被这几个简单的字叩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话也没回,默默地删除了短信。
两分钟后收到:每天上班都看不到你,感觉很失落。感觉你一直在躲避我,为什么?
十分钟后收到:为什么一直不回我短信,你讨厌我吗?还是我打扰了你。你的冷落让我很痛苦……
李绍伟情绪低落地从外面走进来,坐在苏宁对面说:“张放今天下午要替病号做腓骨肌皮瓣手术。”他的眼睛里闪出一抹无奈和羡慕。
苏宁脸色难看地说:“就他?医院怎么敢让他做,太不负责任了,出了问题怎么办?”
“你小声点儿,医院想让他做他就能做,无非有个好赖的问题,你再厉害人家不让你做有什么用?我估计张放肿瘤手术一时半晌还拿不起来,想通过新术式迅速树起自己的威信,难怪前段时间他老在动物身上做练习。他们太冒险了,如果我们俩中的任何一个参与,倒还有几成把握。”
李绍伟又发了几句牢骚,除了苏宁,他现在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苏宁叮嘱他以后注意负面影响,打起精神来好好工作,医院里已经出声了,不要因为脱岗那么点儿小事坏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李绍伟苦着脸叹了口气。他现在哪还顾得上前途不前途的,家里正闹内战,烽烟滚滚,水深火热,王爱梅整天和他闹离婚,饭也不给他做,床也不准他上,闹得他都快精神分裂了,再这样下去他非崩溃不可。等他真下决心要离婚的时候,王爱梅又不干了,骂他是陈世美,说如果要离的话她先把孩子杀死,然后自己再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