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十五过后，新年的气氛才慢慢地褪去。格格们开始读书上课，吟诗做画，我穿插在其中，除了数算，又给她们开了几何课，甚至在小敦琳的再三要求下，间或地教她们几句法语。这样一来，每日备课、上课、学绣、练字，我的日子也变得忙忙乎乎的。
转眼到了二月末，这天傍晚，十四阿哥又送来了胤禟的信，厚厚的一沓。
“吟秋，你和九哥真能写！每日有什么话好说啊？我的怀里都揣不下了，鼓鼓囊囊的。上回额娘就问，以为我的衣裳不合适呢！”
我边奉了茶，边陪笑脸，“难为十四爷了。打今儿起，我就少写，一天一句，几天下来也不过一页纸，怎么样？”
“哎，可别！去年有几回信薄了些，九哥不依不饶地问，以为我私下藏了呢。这要知道是我让你写少了的，他还不得打我啊！”十四阿哥一脸的委屈加抱怨。
我扑哧笑了，觉得真有趣。这个家伙在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面前一副硬骨头小爷的样子，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可却这么在意胤禟他们，生怕得罪了。
“呵呵，好了，上回你说想要只羽毛笔，喏，我给你弄来了呢。”说着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呈给他。
“哟，还真是的啊！”十四阿哥笑着接过来，拿在手里把玩着。
“这一支可当真是天鹅的飞羽做的，父亲从法国带回来，一直收在书房，我偷出来的呢。”
“呵呵，那多谢了。”十四阿哥在纸上比划比划，“这哪有咱们的笔写着顺手，不过倒是个好玩意儿呢。吟秋，还是你好，这半年多了，九哥连个谢字都没有！我原想着帮他这个忙，往后他出宫去玩儿还不得带着我啊，这可倒好，再也不出去了！”
“那你跟着十爷出去啊！”
“十哥每次都悄么声儿地就走了，哪逮得到啊！”对这两个哥哥的表现，十四阿哥十分无奈地摇头。
想想也是，胤禟现在不再出宫，那十阿哥每次出去的节目也就是为了看如画，又怎么会带着十四阿哥呢。看着他那赌气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挺可爱的，可为什么会这么不招自己亲哥哥待见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十四阿哥带着羽毛笔离开了。看他一出屏门，我立刻折返回房中，锁好房门，打开信，迫不及待地读起来。这些日子的信全是有关八阿哥和琴雅格格的事，翊坤宫的一举一动，胤禟都写在信中给我送了进来。
元宵节见面后的第二天，胤禟就趁着宜妃高兴，不经意地提起已经到了出格年龄的琴雅格格。可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宜妃认为，格格年龄还小，希望她能再在宫中多陪她一年。静下心来想想，这其实并不奇怪。宜妃没有女儿，一直视琴雅为己出，舍不得是人之常情，再者，她也不是没想过琴雅的婚事，可她心中的人选都不需要急在这一时：一是胤禟，既然八阿哥尚未成婚，胤禟也就不急；二是太子，又是做侧福晋，那就更不用着急。
这一次的试探着实让胤禟有些着了慌，好在他每天都能见到八阿哥，两人合计后，决定设下一局。
自那天起，琴雅把她骄横公主的一面发挥到了极致，对身边诸事再不能满意，宫女太监们非打则骂，在宜妃面前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尽心尽力，经常在御花园一逛一整天。胤禟在描述这一段的时候说，琴雅曾悄悄地跟他抱怨，如今她身边的人都十分小心翼翼，她已经没有借口再找茬儿了，看到这儿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宜妃终于坐不住了，不仅仅是觉得女大不中留，更主要的，她怕别的嫔妃借此机会告到康熙那里，这一向让她傲视群妃的荣宠瞬间就可能给她和她的家族带来不小的难堪。于是，很自然地想到了胤禟的提议。
一天胤禟给宜妃请过安后，被留在翊坤宫用晚膳。吃过饭，娘儿俩说起了体己话。果然不出八阿哥所料，宜妃心目中的第一人选确是胤禟！那天她并没有绕太大的圈子，直接就告诉胤禟，要给他和琴雅完婚……
看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说她早就知道胤禟无意于琴雅，不是说她最疼爱这个小儿子，百依百顺，为什么他终生的幸福，她却会如此不加犹豫地忽视他的感受……
胤禟的信中调侃地说，他花了两天的功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劝得宜妃打消了把琴雅配给他的念头。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是怎样的耍赖和撒娇，可是，两天，整整两天，她是被说服了，还是被缠晕了，她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因为另有打算，暂且退让……
无论内中情由到底如何，事情的发展毕竟在沿着我们预期的轨道进行。这之后，胤禟很聪明的表现出自己满意了再不管他人的样子，并没有再就琴雅的事给宜妃做参谋。
胤禟的拒绝，让宜妃更加郑重地开始考虑琴雅的婚事。几天后，找来了五阿哥和胤禟一起商量。五阿哥认为嫁给太子做侧室有些委屈了妹妹，而胤禟却顺着宜妃说太子爷身份尊贵，即使只是个侧室也比一般皇子的福晋要强，这番话果然很趁宜妃的心意，当即决定选择太子。
那天后，最关键的一出戏开始上演。宜妃一和琴雅提出嫁太子，琴雅立刻哭了起来，一整个晚上，肝肠寸断，可她的泪丝毫没有打动姑母的心，反而越加摆出了家长的威仪，对她的不懂事冷面呵斥了几句。这位娘娘像是铁了心要将侄女嫁入毓庆宫。
胤禟和八阿哥因此都捏了一把汗，实在不知道，我的主意能不能奏效，琴雅又能不能坚持到底。可我心里反倒不担心，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能爆发多大的能量，不是男人们能想象的。
果然，胤禟的信中十分惊叹地提到，琴雅第二天闹了一整天后，开始绝食，滴水不进。平日养尊处优的公主哪里受过这种罪，两天后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宜妃生怕这件事传出去，紧闭宫门，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眼看着娇柔的女孩就剩了半条命，宜妃虽然也开始犹豫，却仍没有松口。
气息奄奄的琴雅最终使出了她的杀手锏，她要请旨回家！这样一来，宜妃彻底乱了阵脚，她心中十分明白，一旦惊动了康熙和安亲王一家，哪怕就是露了风声给太子，此事也再难收场。终于，她亲自端了汤水到琴雅床前，许诺说再不提嫁太子一事，可这位格格却把戏演到了极致，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哭晕了过去。
焦急等候的每一个人都长出一口气，以为事情到这个时候，已尽大功告成，却万万没有想到，琴雅身体刚好些，宜妃竟然又转了回来，打起了胤禟的主意。她叫来胤禟好话说尽，可胤禟就是不同意，无奈，宜妃只好又找来了五阿哥，希望他能帮着劝劝。可她哪里知道，早在塞外五阿哥就知道我和胤禟的事，在他去翊坤宫之前，胤禟又是千恳万求，结果可想而知，五阿哥在宜妃面前十分果断地说琴雅太骄纵不能嫁给弟弟。宜妃看两个儿子都这样坚决，这才勉强表示打消这个念头。
结尾的时候，胤禟写道，你看，我说我这里没问题吧。那得意的调皮跃然纸上，我轻笑出声，笑容未尽，心突然一紧，一股莫名的凉意顺着后脊蔓延……宜妃的纠结足见琴雅这个砝码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可也正说明胤禟对她来说有多宠爱，这一次，她是被我们几个乱七八糟的迷魂阵给彻底绕糊涂，才点头答应，真不知道，这几天若是她突然想明白，该是怎样的麻烦……
看完信，已是点灯的时候。我站在窗边，望着昏暗的庭院，强压心里的不安，默默祈祷着，希望宜妃能快点想到八阿哥，想到他是唯一的人选，想到她应该赶在康熙决定之前去求指婚……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上课讲着讲着就走了神儿，刺绣更是一塌糊涂。以往心里烦躁，只要坐下来读一读诗集，心情就会很快平静，可这一次，无论怎样，我都是坐立不安……
进了三月，春暖花开。胤禟的信中说，八阿哥的藩府已经完工了，可却迟迟没有康熙指婚的旨意。他们也开始忐忑，却又不敢再问，再催。这些日子，我们四个人困在三个地方，紧张着，煎熬着。
三月中旬的一天午后，温琳又拉了我到怡情殿练习刺绣。想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过就是干着急，就随了她去。
“吟秋，前几****的绣活儿长进了不少，这几日怎么又乱了？”温琳对我这个学生如此不稳定的状态实在是纳闷儿不已。
“哦，没什么，身子不大舒服，做什么都没心思。”我蔫蔫儿的。
“是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温琳担心地看着我，“我也看你这些日子总没精神，像丢了魂儿似的。”
“不妨事。”我笑笑，努力转移话题，“敦格格呢？怎么没见？”
“哦，敦儿到额娘跟前儿去了，说是下午想到十四妹那儿，请额娘的示下。”
“哦。”我拿起针，心不在焉地戳着。
“姐姐！姐姐！”敦琳扑啦啦地进了房门，差点又吓得我扎自己一针。
“疯丫头，又跑什么！”温琳嗔她一句。
“姐姐！吟秋！你们猜猜我刚才在额娘那儿听到什么了？”敦琳气喘吁吁地趴在桌上，兴奋的小脸努力保持着神秘。
“什么？”温琳问。
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于九岁的深宫格格，德妃那儿哪个宫女打了个茶盅或是说笑话儿逗乐了娘娘，对她来说都是新闻。
“吟秋，你不想知道吗？”对于我的不屑一顾，敦琳显然很不满意。
“呵呵，想！求格格快说吧。”我笑着敷衍她。
“这可真是大事呢！皇阿玛给八哥指婚了！”
“啊？？指了谁？”我腾地站了起来，手心里攥出一把冷汗。
“吟秋，你，你怎么了？”敦琳吓了一跳。
“你快说啊！”我已经顾不得尊卑和仪态，紧紧抓着敦琳的手臂。
“是，是宜妃娘娘那儿的琴姐姐。听说是娘娘去讨的指婚呢。”
心突然落地，周围的一切再没了声响，魂灵都仿佛出了窍。顾不上跟两个格格告别，我飞一样地奔回自己房中。天哪！真的成了！真的是宜妃去讨的八阿哥！胤禟！胤禟！看来你真是额娘的心肝宝贝啊！
身体所有的细胞仿佛都在强力弹跳，再也安静不了一刻，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恨不能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就在此刻，突然有敲门声，我猛地扑过去打开，果然是十四阿哥！
“哟！你吓我一跳！” 定定神，十四阿哥笃笃定定地走了进来。
“十四爷，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跟他客套着。
“说的是啊，额娘要歇晌了，可九哥非要我跑一趟。喏，信！”
我立刻接了过来。
“昨儿不是刚传了一回吗？今儿急得哪门子啊？”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十四阿哥也不愿意多耽搁，转身要走。
“哎，十四爷，您稍等等。”
“嗯？”
“我，我给他回信！”
“嗯？你，你不是还没看呢吗？”十四阿哥对我们的反常状况纳闷儿不已。
“您稍等。”
实在解释不清楚，我也不再啰嗦。迅速拿出一张纸，背对着他，沾了沾羽毛笔，想了想，画下一个展翅的蝴蝶，又沾了些胭脂将它染得粉艳艳的。折好，装进信封，递给十四阿哥。
“这，这就完了？”他越发不解地掂着这薄薄的信，“九哥不会又嫌少吧？”
“这一次绝不会！”我轻轻笑了，看到那只蝴蝶，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十四阿哥一头雾水地走了，我关上门，坐在床边，心仍是怦怦地跳着，打开他的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八哥事成！秋儿，等我！滚烫的泪倏地滑落，等我，等我，他的承诺，苦苦焦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