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的叔叔,也是李家的人。我排斥整个李家,正如整个李家都排斥我一样,但是眼前的人例外。我被排除在李家的子孙之外,原因之一是那个生我却不养我的母亲,原因之二,是我阿飞式的作风。在他们的眼中,我的结局无非两个,进班房或者被乱刀捅死。可是,眼前的这个叔叔却很婆婆妈妈的不想和我划清界限,无论我坏到了何种地步,无论我不近人情到何种地步,他对我的态度都是想要拉一把,而不是落井下石。感谢他,让我有缘认识了风儿。
我与婶婶几乎没有接触,我进来的时候,她便起身走了出去,温婉的对我露出了一个笑。“晓光!”叔叔示意我坐到床前,“没想到你会回来看我。”他的唇在颤抖,我没想到他会为此感动成这样。“几时到的?”
“刚下火车,你怎么样?”
“没事!不是什么大病,高血压!怕脑子迟早有一天会出血,进来治两天。那边还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还是不喜欢坐,不习惯跟他面对面。
“晓光,你出息了!唉!没想到一个柳风会将你改造成这样。对了,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你给报销车费?”
“你倒是学会节省了,不知道你们将来会怎样?”
“不会是你想得那样!”
“你知道我想什么?”
“自以为世事洞明,不过是自以为是。”
“那也是因为希望向好的方面发展才生出的担忧呀!”窗外的天空辽阔!总有太多的人自诩为先知,仿佛看透了一切,其实是想用错误的思想制造一场追悔的悲剧。又何必呢?万事万物的发展都自有其规律,不是吗?
“晓光,你爸爸……”
“别提他!”
“你反应过度了。他近来很关心你。”
“是吗?”我冷笑,“如若我现在蹲在监狱里,他是否会拿出丁点儿的关心?”
“晓光!”
“我有怎样的反应才不算反应过度?受宠若惊,摇尾讨他的欢心,才算正确的反应?”
“唉!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呀!”
“如果血缘可以隔断,最想这么做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我!”
“好了!不谈这个!我知道你外公留给你的遗产很丰厚。只是,供两个人花,能维持多久?我是说,我可以……”
“不用了!如果我能养得起她,就不会动用我外公的钱。”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多年的飘荡让我了解了赚钱的方法其实很多。第一个高三,我除了苦学中学的全部课程外,还每晚在一家卡拉OK厅里打工,卖唱30元/时。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风儿的,平时她住校好瞒,到了周六她回去我的住处,就只能扯谎,说是去了卫亮那里补课。在忙碌中品尝着丝丝甜蜜。第二个高三,倒是没有再出去活动,因为我迷恋上了小说,最主要是我一定得拼劲所有的力气考去风儿所在的大学,M大。
“你休息吧!”看他没什么大事,我也就安心了。
“这就走?你晚上住哪儿?”
“旅店!”除了那里,我还能住在哪儿?我想要住在家里,可是我有家吗?我本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遗弃儿,四处流浪漂泊,唯一能让我停留下来的也就只有风儿。
第二天,当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不禁呆愣了一下。一屋子的人,那些脸孔不是我认识的,却似乎是认识我的。无所谓!不管那些目光中包含着怎样的含义,瞬间的沉寂是否因我的介入,对岳晓光来说,都没有意义,不是吗?我目不斜视的踱到病床前,将一篮的水果放到床头柜上,那是风儿交待买的。同在一所大学,即使三五天见不上面也没觉得什么,而距离一旦拉开,回到这所城市,哪怕只有一个小时,思念便开始泛滥,煎熬也随之而来。
“晓光,他们是……”叔叔哆嗦着嘴唇说。
“我明天还有课!”我冷冷的打断他未出口的话。
“晓光……”
“我跟风儿通了电话,她说将荠菜晒干了泡茶喝可以治高血压。这只是一个土方子,爱信不信。”
“晓光……”
“她还说你最好减肥!少吃盐!”那小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啰嗦!满心以为我叔叔就是我的家人。家人!多么温暖的字眼!只是,我有吗?
“你就是晓光?”背后响起老者的声音。谁?李家的权威?是的!他们是李家的人,这不难看出,在他们身上都有一种自以为尊贵的高傲。
“我姓岳!”我没有转身,只是对着床上的病人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保重!我走了!”也就是怎么处置都有自己说了算。我得走了!这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晓光!你怎么跟爷爷讲话呢!”那个堵在门口的人是谁?我认识他吗?12岁以前,我仰着头看他,不管他是多么的庞大,都倔强的无所畏惧;现在,却是我俯视着看他,那样的陌生。12岁以前他习惯了对我发号施令,现在呢,他以为他那一直不被我放在眼里的权威还能对我有丁点儿影响?这真是一个天大讽刺!“快跟家人打招呼!”他生硬的命令道。
“家人?你搞错了!你口中的那个晓光已经死了。我姓童!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友。我不以为自己还有家人。”我不无嘲讽的说。
“你欠揍!”他习惯性的举起右手。
“大哥,住手!糊涂呀!”在叔叔的惊喊中,他的巴掌没有落在我的脸上,而是手腕落在了我的手里,然后,被我用力的甩掉。曾经,他无情的巴掌只能增加我的恨意,而从今后,我不会再接受他任何方式的理所当然。我说错了吗?一家人会不识得一家人?我们互相瞪视着,不是父子,倒像仇人。而我可怜他的成分居多,他似乎还没从那个小于等于12岁的小男孩中走出来。悲哀!浓重的悲哀密密的裹着我,让人呼吸困难。而离开,应该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真是一场闹剧!我不想再与李家的人有任何瓜葛,那是很小时候的誓言,他们的尊贵和清傲是我所不屑和鄙视的。
叔叔的电话紧随而至,他喘着气说:“晓光,你听我说!”
“是你叫他们来的?”我冷冷的问。
“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那么僵?”
“我回来看你,的确是想把你当家人。没想到你会把我往外推!我还真是错了!”我飞快的挂断电话。我相信,任何一个人,从小婴孩开始,都是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和谐的家的。至于为什么会引发家庭大战,我更相信孩子是无辜的,那绝对不是他造成的,更不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闭上眼睛,甩甩头,现在的我只想尽快回到风儿身边,紧紧地抱着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