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宿命
再一个手势,第二批黑衣人前进。他们也只是幸运的仅比第一批人多走了一段路程而已,但同样没有逃离死亡的命运。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这一次,为首的黑衣人纵身跃起,带领着第三拨人,踏在同伴的尸体上,施展轻功顺利闯过了尸花丛。
此时,几十名黑衣人中,仅剩下十几个了。而刚刚度过沼泽的时候,他们也是用的同一种方法。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闯入泽灵谷。
昏暗的月光下,为首的黑衣人迎风飘动的面纱上,留下一抹绚丽的红。
子落从来不知,春天的夜,原来是这么地冷。
清冷的月光总是能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照进屋内。清冷,安静,又泛着惨白的光。如同子落此时的心情。
明亮如琉璃的瞳仁,平淡的目光中承载着些许的迷茫。
究竟,是为了什么?拼命的想要逃出那些控制着自己的地方。真正的逃离之后,此刻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子落的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那朦胧中泛着寒光的月亮。
月已残。夜未央。
如果当初我不逃离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杀他。如果你没有杀了他,我是不是仍然还是那个无情无心的冰莲。如果我还是冰莲,风无痕,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没有如果。没有。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一切都成了过往,成了回忆。子玉说,他所看到的我,此刻拥有的只是寂寞。
何为寂寞?寂寞为何?
这样冷然惨白的月光,在槿和青儿的眼中是漂亮,而在我的眼里却是平淡而彻骨的凉。如今的我,再不是杀人之后会对着月亮发呆的冰莲。也再不是那个因为满身的罪恶血腥和压抑痛苦,而对着月亮在心中哭泣的人。
如今的我……如今的我呵……已经寂寞到连哭,也哭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么,风无痕,如果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引导我走入噩梦深渊的开端,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被寂寞纠缠?
暮春的风温柔的吹拂。卷起子落垂落在耳畔的发。
“砰砰。”规律的叩响门板的声音。子落清楚的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但仍是安静的坐在窗边。没有起身去开门,也没有开口回应门外的人。
木门轻易的被推开,随之发出“吱啦’地响声。
子玉一手端着一只小巧的瓷碗,一手仍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落儿。今日的药,你还没吃。”
“嗯。”只是平静的应声。再无多余的动作。
子玉看着她的背影眨眨眼。然后悄然走近她。将手中的瓷碗递过去。“暮春的月,真是萧瑟啊。”似是叹息,似是感慨。
子落疑惑的扭头看他。碰到的是子玉笑盈盈的目光。对视片刻,子落自然地移开视线,接过他递到面前的瓷碗。将药汁全部喝下。余留在口中的苦涩,让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子玉变戏法似的将一颗蜜饯塞到子落的嘴里。蜜饯香甜的味道很快盖过了药汁的苦涩。
总是这样。几乎所有的不可能和不可思议,但凡是发生在子玉的身上,便成了自然和理所当然。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在你需要的时候,做出任何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是精明?还是可怕?
对于这样一个近乎于谜一样的人,是不能不挑起人的好奇心的。可是,子落却从未想知道他的过往。他想说的时候,她就会听。有时候,习惯是可怕的东西。正如那碗药汁一般,若是其他人端来的,难保子落会一滴不剩的全部吞下。
真正强大的人,不仅势力和背景是强大的。他的内心一样的深不可测。
子玉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人。
所以才会让人心甘情愿的臣服吧。
子玉将瓷碗随手置放在一旁。“心情不错?在看月亮呢。”
“一起看么。”听不出任何期待的邀请。
“好。”丝毫也不推辞,随意地坐在子落的身旁。
虽然子落不明白为什么是同样的月亮,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但却也明白了,原来异于常人的,不止是她自己。这个结论似乎让她的心情有些轻松。却始终没有止于表面。
“落儿。你说你第一世是个暗杀者?”
“嗯。”
子玉扭头看看专注地凝视天空的人,微勾起唇。“是影盟么?”
“嗯。”
“唔。”子玉不再继续问下去。已经足够多了。
难怪。难怪你当年和子言比试之时用的武器是兵器榜上排名第三的绯月。难怪你的武功和影盟盟主的招式那样地相像。
子玉微侧着脸,看着子落安静的侧影,暗自地想着。
师父,你说的对。她只是一个渴望温暖渴望关爱渴望平凡渴望快乐,却不知道如何去拥有如何去表达如何去活着地无措地孩子。
她的琴,她的舞,她的执念和她的倔强,只是想有人可以走进她的世界,只是她不想再这样寂寞而已。
感受到他的目光,子落转过头。
“怎么?”
子玉勾起一抹如春风一般温柔的笑容。“没什么。”然后用低不可寻的声音轻轻补充着。“只是觉得你很美。”
美的像一个传说,却不能伸手触碰。
有些话,永远不能说。那么,就让它归于心底,永远的埋葬吧。
师父。但愿你见到她的时候,也能如同当年一样。一笑置之。云淡风轻吧。
“落儿。等会,会有惊喜给你。”
“嗯?”
“没什么。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其实才只是开始。
在我做出选择,将宿命背负在身上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
短暂地沉默着。子玉低叹出一口气。
“落儿。可以弹支曲子给我听么?”
子落沉默着转头。看了他一会儿,便起身走开。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模式。一个不问。一个不答。想做的只需用行动来解释。仿佛语言已经成了多余的东西。
当子落的指尖勾勒出清泠地琴音的时候,子玉突然想着。如果此刻的这把琴是画音,又会发出怎样美妙的声音呢?
那样哀伤的曲子。充斥了满满的疼痛。子玉安静的坐着。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感受着她的痛楚。
只要有你在我的实现里,我可以穿越于天地。
仰望着你,总是无法自己。
吸进你呼出的气,才能维持住我的生命。
子玉深刻的明白着她的茫然,她的哀伤。他知道双手染血的滋味。他明白结束人的生命,是何等的残忍和无奈。与其说死亡的人是痛苦的,不如说杀人者才是悲惨的牺牲品。他们终是要整日活在痛苦和憎恶中,直至生命结束。
在我让师父送我入宫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要背负的是何等的沉重。在我看着父亲满身是血的伸出手,苦苦挣扎的时候。在我冷静的提着剑走过去,准确无误的刺入父亲的胸膛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已经背负起这个宿命。不得救赎。永生永世。
子玉微笑着。透过月光看去。可以看得出那是同往日不同的微笑。苦涩,无奈。
落儿。落儿。我们是如此的相像。
同样是明知前面有着烛火,仍然不断向前的飞蛾。
执拗着不肯改变方向。挣扎着却也不肯回头。
仅为了心中那个飘渺,微小,甚至于模糊不清的光。
即使是此身化为灰烬。也绝不放弃,不会改变。
所以,请原谅。我在你的药中多加的那味忘忧。
忘忧散。忘忧。可是,究竟是忘谁的忧?你的?我的?或者是这忧愁的根源?
咽下喉头间的苦涩,口腔中满是血腥带来的铁锈的味道。让人不禁想要作呕。
如此相像的我们。落儿。我们是何等的残忍和无心。
对别人。更对自己。
子玉站起身来,缓步走过去,伸手按在子落的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子落抬头看他。目光平静。温润的气息,轻轻扫过子玉低垂下的脸颊。子玉无言地笑。然后轻柔地开口。
“落儿。若有一天,我们都无法活下去的时候,你能不能杀了我?”
“好。”子落点头答应。
脱离了母体,就是为了寻找你。
没有你不想要我自己。
在你怀里成长,在你怀里死去。
这就是我选择的宿命。
子落看着他微笑的眼睛中闪现出的满足的光,莫名的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我从未如此相信过一个人。从未有过。
无条件的信任着。是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还是我太过遵从自己的感觉?
若有一天,我们都无法活下去的时候。我会杀了你。那么,若真有那一天,你是不是也能同样的杀了我?
两世的痛楚。生命都结束在自己的手中。在我自以为全部结束的时候,新的生命又开始了。无休无止。是命运给我的考验,抑或是诅咒?可是此时,我却不想再死在自己的手中。如果可以,能不能在我杀了你的时候,你也杀了我?
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如此的渴望死亡。却也只是想要死在你的手上。死在真心对我好的人手中。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子玉撤回身子,微闭起双眸。“落儿。我们,真的很像呢。”
子落沉默着。再不说什么。
月光透过窗子照耀在两人身上。隐隐映射在地面上两只昏暗的影子。同样的凄凉和痛楚。
短暂的沉默。一阵风吹来,透过窗,吹拂着的时候,子落随意绑缚在脑后长发上的丝带蓦地松散开。青丝飞扬。
狡黠的笑容从子玉的唇边绽开。抬起手对子落做了个噤声地动作。然后压低了声音,凑到她的耳畔。
“不是想知道,我会送你怎样的惊喜?”
“你听。来了。”
像极了多年前曾做的那个遥远而氤氲的梦。梦里是依稀幼小的孩童。拨开花丛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精灵。那个靠在树下安静假寐的孩子。浓密且长长的睫毛蝶翼般地抖了抖,然后睁开了琉璃样的双眸。她面色平静且苍白。然后自己听到了她清脆如铜铃般的嗓音。
她说:“你是新来的么?我叫冰莲。”那瞬间,自己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笑意还有一抹找到同伴的欣喜与温暖。直到多年后,那是自己依稀能记起的,唯一的温暖。
渐渐苍白而悠远的记忆。在听到琴声的那一刻,蓦然就这样从脑海中浮现了。红梅压低了身子,紧贴着墙壁。努力压下心中涌起的莫名的伤感。
任务还没有完成。方子没有拿到。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就在红梅想要离开这里,继续去寻找药方的时候。木门“吱啦’一声,被人打开了。
有道清凉的声音清晰地从屋内传出。“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吧。门外的这位姑娘。”
就这样被轻易的发现了么。黑色面纱下的容颜不由得一僵。却还是选择从暗影处走出来。一步一步走进那间未知的屋子。
在踏入房间的一刹那。红梅清楚的看到了房内的两人。一位是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白衣公子。另一位是安静的站在一旁,容颜淡漠的少女。
在少女看到她的下一秒。微微睁大了眼睛。
红梅清晰地听到,从少女的口中发出的一声近似于低叹的空灵地嗓音。
“诶?”
这样似疑问,又似惊奇的语气。让红梅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刚刚进入影盟时的景象。
那个如神一样高大而坚毅的男人,用严肃而冰冷的语调颁布着命令。“从今以后,你就是影盟的人。本座座下第二护法,红梅。”然后,他用深邃的目光扫过自己。探究一般的打量之后,似笑非笑着。“努力地活下去吧。”
红梅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是有些畏惧他的。用那样微微颤抖的声音回答他。“是。我会好好的活着。”为了那个神一般的男人。为了保护这个神一样的男人。好好地活着。努力地生存。
在那之后呢?那个精灵一样的身影又出现了。在男人夜色长袍的身后,探出头来。看着自己眨了眨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询问。“诶?”
然后目光笑吟吟的道。“是你呀。”
男人满眼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已经不再是那样严肃而冰冷的语气。而是满满的宠爱。“莲儿。以后有同伴了呢。”
那时候,是羡慕的吧。是嫉妒的吧。那样近的距离。那个叫冰莲的精灵触碰的到的男人,是自己心中的神,是将自己在地狱里带出来的神。对自己而言,是如此的遥远。而她却能轻而易举地呆在他的身边。
心中,那浓浓的酸楚,便是不甘吧?
红梅从思绪中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少女的身上。
只见少女讽刺意味的一笑。随即嘲讽般似笑非笑的开口。“还真是个惊喜呢。风无痕手下没人了么。竟然派你亲自出马。”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生命里浮华而过了多少个春秋。只依稀记得,在那些满是血腥和罪恶的过去里,还有一丝温暖,只为我绽放过。如此足矣。
“禀陛下。昨夜雪灵祠疑似有刺客闯入。”
闻言身体一颤。子言立刻扬起眉。声音低沉。“怎么回事?”
“祠内的守卫禀报,说祠中的烛台,被盗。其他,完好无损。”
子言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去查。查到之后,带回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