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种版本的解释，就说我最相信的一种吧。”方志明低头指着胸口的标志，“这只鹰展翅高飞、目光敏锐，代表伊伦；鹰上的少女纯洁美丽，却幼稚无知，是人类的化身；下面的三种颜色代表欲望、堕落和死亡。寓意很简单，伊伦试图阻止人类因不断膨胀的欲望而堕落，将人类从死亡的边缘解救出来。”
“真把自己当诺亚方舟了。”晓雨嗤之以鼻。
方志明转头看着她：“伊伦并没有公布标志含义，这都是私下流传的解释。还有人说鹰上的少女其实是伊伦的女儿。总之，这里的人不论职位高低，衣服上都有这个标志。”
“这里的人？”小雪警惕地盯着方志明，“你也是这里的人吗？”
“你们听我解释好吗？”方志明走到餐桌前坐下，低头思忖了片刻，说：“爸，这几年我一直瞒着您，跟您不通电话，只在网上偶尔聊聊，就是担心暴露了身份。结果，还是被发现了。毕业后我在法兰克福工作了一年，后来又重入大学考取了警校。再次毕业后我做起了刑侦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加入了国际刑警，开始调查伊伦的犯罪集团。我们最初低估了他的力量。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组织，他们有自己的武装，建立了庞大的基地，足以和思垦艾岚政府抗衡。这儿远比你们想象中庞大，附近很多山脉都被掏空了，他们建立了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网，还建有地下医院、兵工厂、武器库，甚至拥有健全的通信系统。正因为如此，思垦艾岚政府军发动的大大小小几十次进攻，全部以失败收场。”
“他们为什么建这个基地？”小雪问道。
“非法克隆。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至少已经克隆了几千人。”
“天啊！”晓雨惊叹道，“克隆那么多人干吗？”
“我们有很多关于克隆目的的猜测，但都没有被证实过。”方志明叹了口气。
“会不会和渗透者有关？”吴飞问。
“我不清楚你们说的渗透者是什么，所以不好判断是不是有关系。”方志明说。
“其实，渗透者只是一种维度转换的技术，而且不能用于宏观物体。”方教授若有所思地说，“它很安全，没有任何危险性，我想不到它和克隆能扯上什么关系。”
“也许渗透者对伊伦另有意义，我们暂时还不好猜测。”方志明望了望门口说，“我们和当地政府合作，所有像我这样潜入基地内部工作的统称为猎隼人。但猎隼人目前权限都不高，全都负责外围事务，没有能真正进入核心的，所以伊伦的很多方面还是个谜。”
吴飞忽然想起在越野车上听到的士兵谈话，于是问方志明什么是盛世计划。方志明说这是伊伦为笼络人心强加给人的希望，或者说是一种信仰。大意是以和平的方式将整个世界纳入他的统治之下，领导全球走向永久盛世。这听似虚无缥缈，却是很多人为伊伦卖命的动力。伊伦软硬兼施，暴力统治的同时也承诺手下，盛世计划成功后都会获得很高的职权。
“如果他真有这个能力，就不用躲在山洞里了。”晓雨说。
“是啊。”方志明颔首说道，“其实他也是被困在这里，基地虽然庞大，他却没办法摆脱这里，进入更广阔的世界。”
“为什么这些人都相信呢？”小雪问道，“难道没人怀疑过盛世计划的真实性吗？”
“当然怀疑过。”方志明说，“我经常听到人们在背后议论，但伊伦能言善辩，经常会采取一些例如演讲的方式来强化这种信仰。这么说吧，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征服人心。当他站在演讲台上，他的思维就像长了触角，能深入到每个人的心里，觉察到最细微的心理变化，然后及时调整言行，从始至终引导人们的思维。即使有上百人听他演讲，他的眼睛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心理波动。”
“太夸张了吧？”晓雨露出质疑的表情。
“我只想强调他的敏锐和揣摩人心的能力。伊伦强化信仰，维护统治的手段还有很多。虽然他极力将自己树立成一个仁爱的形象，可还是会有人怀疑他。有个建筑结构工程师无意中看到两名成年克隆人被害，跑去当众质问伊伦，伊伦竟然和颜悦色地公开和他辩论，狡辩称体细胞培养出的克隆人只是动物，没有人权。结果出人意料，仅仅靠气势和抑扬顿挫伊伦就赢得了辩论。”方志明叹了口气，“一星期后，工程师被爆在一次塌方事故中遇难。他是最后一个敢于当面质疑伊伦的人。”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好了，抓紧时间吧。”方志明打破沉默，“我们得到消息，宋警官四天之内到达，不管他带来什么，伊伦会全部收下，但是我保证，他不会放了你们，而且宋警官只要进来也不会再出去了。不要指望别人，你们只能自己救自己，在他来之前出去。”
“我们该怎么做？”小雪问道。
“首先你们要进入地牢，我会为你们打开牢门，把你们送到临时仓库。那里有个倾斜的传送带，沿着它爬出去，你们会发现自己站在山顶，面前是直升机卸货平台。”方志明停下来，看着大家错综复杂的表情，问道：“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起点是地牢？”小雪问。
“地牢距临时仓库最近，而且分管这片区域的是我们猎隼人，只有那里才是最佳的出逃地点。”
吴飞疑惑地望着方志明：“如何进入地牢？你不会让我们主动提出被关进地牢吧？”
“性质差不多。”方志明颔首作答，“不过，主动提出会被怀疑。通常有两种人质会被关在地牢，一种是无足轻重的，另一种是出逃失败的。你们显然不是第一种，所以你们要先跑一次，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直到被抓住。”
刹那间，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惊愕的瞬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方志明。
“然后呢？”小雪打破了沉默，“等直升机来接我们吗？”
方志明无奈地说：“只有一辆吉普车。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还是联系不上外界。”他告诉大家，伊伦已经怀疑基地内部藏有政府军的人，对外通讯被掐断三天了。现在只有保罗还能与外界联系，宋警官的到达时间也是从他那里打探到的。
“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吴飞嘱咐方志明。
“嗯，我知道。”方志明点点头，“接下来的事情不太容易。从山顶到吉普车的位置只有一条路，但是设有关卡，戒备森严，不可能通过。你们只能绕到卸货平台东南侧，那儿的树丛中有个竖井，你们必须找到它，下到井底。沿着井底的箭头标记到达山体南侧的洞口。吉普车就停在那儿，卫星导航系统会带你们离开基地，找到政府军。”
“竖井？”晓雨好奇地盯着方志明。
“实际上那是个天然的大坑，我准备了攀爬装备。我知道这很难，但只有这一条路。爸，我们只有三套装备，即使有四套，恐怕您也……”
“不用再说了。”方浩然语气平静，“带上我只会是个累赘，我留下。”
吴飞刚要说什么，方志明伸手阻止了他。“我爸年纪大了，身体禁不住折腾。”他拍拍吴飞的肩膀，“放心吧，让他留下比其他人留下要安全。伊伦即使拿到渗透者，也需要我爸的技术支持，你们如果要救他，自己首先要逃出去。”
两个女孩儿对望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看着方志明，看到他闪烁的目光中隐藏着无奈和忧郁。
“都记住了吗？”方志明严肃地望着大家，“地牢——卸货平台——竖井——吉普车。你们出去后还要帮我做件事……”正说着，门外依稀可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家屏住呼吸，期望那只是由门前经过的巡逻士兵。然而脚步声越来越大，吴飞用力推了把方志明，急促地说：“快躲起来！找机会，能跑就跑！”方志明一跃而起，碰掉了桌上的玻璃杯。这时传来铁门解锁的声音。
铁门缓缓打开，几名黑衣男子和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的视线在大家脸上停驻了片刻，慢慢踱入房间。大家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见他脸色苍白，表情严肃而镇静，长袍上那个少女和鹰的标志格外刺目。男人看着脚下的玻璃碎片，摇摇头，又抬起头望着大家，用英语缓慢地说道：“是谁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方志明趴在里间的床下，屏住呼吸，留意着门口地面的光影变化。
“打碎杯子怎么了？”小雪瞪着眼前的男人，突然用英语大声说，“放我们出去！”她旋即抓起另一只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犹如水花四溅，打在男人的鞋上，还有一片弹到里间，停在了方志明眼前。
黑衣人目露凶光，有两名正欲扑向小雪，却被穿白袍的男人阻止住。吴飞急忙抓紧小雪的胳膊：“小雪，别这样。”然后他转向穿白袍的人说，“她有些失控。”
小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袍之上那张苍白的面孔：“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挣扎着扭动身体，还想转身拿东西去摔。吴飞从背后抱住她，晓雨也过来帮忙，抓住小雪的胳膊。
“她情绪失控就爱摔东西。”吴飞又说，“受了太多刺激又被关在这儿……”
小雪大口喘着气，身体还在不停地扭动，直到吴飞和晓雨将她按在椅子上，她的身体才逐渐瘫软下来。
“用不用给她打一针镇定剂？”男人看着眼前的场景，露出关切的表情。
“不用了。”吴飞赶紧拒绝，“她很快就好，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
“既然这样，我就带你们出去散散心。”男人说道，“人被关久了，总是要病的。”他的双臂在胸前交叉，右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左手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顺便做下介绍，我叫伊伦。”每个人都抬起眼望着伊伦，但却没有人说话。
伊伦笑了笑，又接着说：“有人说我是独裁者，有人说我是蜗居地下的鼹鼠，不过，还有人说我是救世主。其实，你们怎么看待我的身份都无所谓，只要记住一点，在这里，在这个鼹鼠的陋室里，你们都得听我的。”
伊伦走出房间，黑衣人跟在身后。门外等候的士兵将吴飞等人推出来，押着他们跟在黑衣人后面。
大家进入了一条空气凝重的过道，四周光线昏暗，青灰色的墙壁连着阴湿的地面，低矮的天花板水渍斑斑。外表锈蚀的管道沿着天花板与墙壁的夹角，贯穿整个过道，不时有水珠滴落到地面。前方的一盏灯忽明忽暗，发出电流的刺刺声，走到这盏灯下时，伊伦伸出手指了指头顶，面无表情地说：“把它修好。”他身旁的一名黑衣人应了一声，抬起手腕，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对着手腕上的麦克说了句什么。伊伦继续前行，拐过几道弯后，大家跟着他进入了电梯。电梯很新，内部足以装下两台三角钢琴，而且设有宽大的座位，但只有四个。伊伦首先坐下，然后招招手，示意吴飞他们也坐下。
“还有三个座位，你们坐吧。”吴飞往后退了一步，把座位让给晓雨、小雪和方教授。
“你坐吧。”小雪推托着，让吴飞坐下。
“你们很幽默。”伊伦笑了笑，随后站起来，“我的座位，让给我的客人。”
看到吴飞一愣，晓雨赶紧说：“哥，快坐，干吗不坐啊。”
吴飞没再犹豫，坐到了小雪旁边。黑衣人按动了门口的按键，电梯启动，速度逐渐加快，却没有丝毫晃动。
十分钟后，电梯已经改变了两次方向，速度渐渐放慢直至停下。电梯外传来金属对接的咔嚓声。吴飞盯向门口，发现按键上面没有数字，只有象征性的标志和英文。黑衣人按动的按键上有个绿色三角形标志，但从他的位置无法看清下方的文字。
一阵轻微的失重感过后，电梯开始下降。又过了一会儿，按键上的绿色三角形标志闪烁，电梯停了下来。两名黑衣人跨下电梯，站到门的两侧。伊伦走向门口，回头望着大家说：“希望的火种总是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点燃，但是往往会燃遍整个世界。”伊伦的表情严肃，却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
伊伦走出电梯，吴飞他们也被士兵推着走了出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脚下的地面由两道淡淡的光线构成一条供人行走的轨迹，仿佛走在两道反射着月光的铁轨中间，而轨迹两侧究竟是陆地还是深渊，却无法分辨。所有人都在两道光线之间，渐渐走成一排。小雪跟在吴飞身后，阴冷的空气迎面袭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没想到在寂静的环境中产生了回音，恐惧犹如严寒般浸透她的全身。
“不要偏离光线，不要四处张望。”伊伦大声说道，他的声音仿佛被添加了特效，在回音的包围下显得混沌而遥远。
狭窄的道路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延伸，恐惧和寒冷笼罩着每一个人。在拐过一个弯后，吴飞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能够确认，道路的两侧即是深渊，至于下面有多深，恐怕只有扔块石头下去才会知道。其他人也陆续适应了黑暗。方教授控制呼吸的节奏，吃力地压抑着逐渐加快的心跳，盼望能尽快通过这里。晓雨全身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跟着小雪。“小雪姐，我害怕。”她哆哆嗦嗦地说。
“跟着我，别往下看。尽量往前看就不害怕了。”小雪的身体也在颤抖。
“他们为什么不用手电筒？”晓雨问。
“你见过鼹鼠用手电筒吗？”吴飞反问道。
“如果你们恐高的话，”伊伦咳嗽了一声，“适当的交谈能舒缓紧张情绪。”他显然听不懂他们的谈话，继续用英文说，“但我必须提醒你们，注意力过度分散，会让你们永远消失在黑暗里。”
大家不再说什么。脚下的两道光线显得更亮了些，狭窄的道路开始缓缓下降。又走了二十米，随着坡度的结束，窄桥也在此终结，四周变为坚实的陆地。吴飞回头瞥了眼大家，昏暗之中，他看到一丝光亮。那白色的光线从前方的岩壁中透射出来。那是一道裂缝，岩壁间的裂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