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刘縯遇害的消息,刘秀马上从父城前线赶回宛城。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为大哥报仇的方式。
最简单,也是最江湖的方式就是——把刘玄叫出来,说:“咱俩单挑。”
刘玄是不可能和他单挑的,这个世界上,有资格和皇帝单挑过的人,也只有韦小宝。
他想带兵反了刘玄,也不可能。刘玄是目前唯一一个名义上的汉室皇帝,就是具有反了他的实力,也没有反了他的充足理由。谶语上说的是“刘秀发兵捕不道”,篡汉的王莽是“不道”,作乱的赤眉、青牍是“不道”,同为刘汉宗室的刘玄不是“不道”,刘秀要是反了他,自己就成了“不道”。何更况,刘玄的背后,站着一个强大的绿林军团,势单力薄的刘秀目前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长兄如父,杀父之仇,又怎能不报?
刘秀的眼角湿了。他想起九年前,大哥为他唱的那首歌,那时候的刘秀,还是一名放牛的少年:
因为我,不在乎
别人怎么说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对祖先许下的承诺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天下在动
泪眼模糊中,他忽然看到大哥的身影。刘縯一身是血,站在刘秀面前。
“大哥,我要替你报仇,杀了刘玄,还有李轶、朱鲔他们。”刘秀的牙都快要咬出血来。
刘縯笑了,脸色惨白:“小三,你还记得大哥的梦想吗?”
“你的心……跟着天下在动?”刘秀哭着问。
“你要帮助大哥实现这个梦想,梦想实现了,什么仇也就都报了。”刘縯大笑。
刘秀一下子醒了,刚才,是他马背上打的一个盹。
他太累了。
或许是大哥的托梦让刘秀幡然醒悟,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忍,要做一只终将无敌于天下的忍者神龟。
宛城临时的皇宫里,更始帝刘玄和他新封的大司徒刘赐下棋。
“皇上,微臣又输了。”刘赐微笑着说,“您的连环马用得太好了,简直是无懈可击。”
“我从小就爱下棋。”刘玄得意地说,“象棋里,马是最难用的。”
“光凭马恐怕也不好赢,关键是……”刘赐看了一眼旁边的李轶和朱鲔,“您这马的后面,有炮。”
“最怕就是别马腿。”刘玄除掉刘縯之后,自信了很多,说话也有了底气,“上一个大司徒就喜欢别马腿,被我给吃了,你这个大司徒,可不能再别我马腿啊。”
“皇上好棋。”刘赐提醒刘玄,“不知道刘秀会不会别马腿?”
刘玄摆摆手,笑着说:“他就是一个小卒,有我的巡河车看着,过不了河。”
“皇上,刘秀来了!”大臣前来禀报刘玄。
“哦?”刘玄看着李轶和朱鲔,说,“难道他还真敢过河?”
“恐怕没有这个胆量吧。”大司马朱鲔转了转的眼珠,说,“或许是人之常情,来为他大哥奔丧吧。”
“来得好。”李轶说:“刘縯犯的是谋反罪,皇上是念他有大功,这才没有株连他的亲属,刘秀这小子还敢来为一个罪人奔丧,我看他们一定是合谋,皇上,请下令捉拿刘秀,斩立决!”
李轶这个斩草除根的想法似乎打动了更始帝刘玄,刘玄拿起一个棋子,一边在手里摩挲着,一边问前来禀报的大臣:“刘秀现在哪里?”
“就在殿外,说是谢罪来了。”
“谢罪?”刘玄大吃一惊。
“谢罪?”李轶和朱鲔加起来,大吃两惊。
“臣的确是谢罪来的。”刘秀到了宛城,对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我大哥胆大妄为,竟敢谋反,十恶不赦,我身为他的弟弟,虽然不知道他要谋反的事,但深感歉疚。皇上深明大义,除奸惩恶,又慈悲为怀,只杀元凶,不牵连别人,刘秀十分感动,因此,特来谢罪。”
刘秀这一招险棋,在象棋术语中,叫弃车保帅。
关键时刻,车可以不要,要保住大局。
刘玄被刘秀这一招给雷到了,心想:“我杀了他大哥,他来找我谢罪?还有天理吗?”
“皇上这些天太忙,不顾得见你。”传话的大臣告诉刘秀,“皇上说,你忙去就行。”
“好,好。”刘秀心想,“我忙去?去哪儿忙去?”
据《后汉书》记载,刘秀只好回到大哥生前所在的司徒府。司徒府的下属官吏正在为刘縯办丧事,刘縯生前的人缘很不错,被处死了,下属官吏并没有作鸟兽散,帮忙的帮忙,凭吊的凭吊。
司徒府的狐朋甲见到了跟着刘秀从父城县赶来的狗友乙,两个大老爷们哭成了泪人。
“刘縯死得好惨!”狐朋甲抹着鼻涕说,“我去刑场看了,刘縯脖子硬,刽子手砍了三刀,才把脑袋砍下来,脑袋在地上转圈的时候,眼睛都没闭。”
“真是条汉子。”狗友乙叹了口气说。
“可不。”狐朋甲说,“前两刀砍下去的时候,刘縯还喊:‘好刀!’第三刀刚喊了声‘好’,脑袋就掉下来了。”
“那,往后咋办?”狗友乙说,“要不,我给刘秀说说,你过来,咱一起跟着他混吧。”
“管。”狐朋甲说,“跟着刘秀混,为老大报仇!”
刘秀没有表现出一点要报仇的样子。见到那些来吊唁的人,刘秀只说自己不对,不提大哥的事,也不提自己刚刚在昆阳立下的赫赫战功,甚至连孝服也不穿,“饮食言笑如平常”。
“刘秀这个卒子还真不能杀。”更始帝刘玄心想,“杀了刘秀,这盘棋就乱了。”
别以为只有刘秀懂得顾全大局,刘玄也会。
在刘秀如此诚惶诚恐谢罪的前提下,刘玄要是杀了刘秀,就会被万夫所指。毕竟,刘縯和刘秀都是起义军里的实力派,目前人气超高,把刘縯杀掉,已经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如果接着就把刘秀杀掉的话,黑幕就过于明显,更始政权的民心收视率便会无法保证。这样一档全是暗箱操作的节目,还有谁敢来参与?
最关键的是:刘縯锋芒外露,杀他尚有理由,而刘秀一直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几乎完美无瑕,从鸡蛋里挑骨头的难度,要比从牛奶里挑三聚氰胺难得多。
“不挑了。”更始帝刘玄想出了一招更妙的棋,不但不挑错,还重赏。
“怎么个赏法?” 大司马朱鲔不解。
“破格提拔!”刘玄伸出食指,指向前方,“封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加封武信侯。我要让天下的人知道,我刘玄是个赏罚分明的好皇帝,有着海纳百川的胸襟,只要跟着我刘玄,一定能够光复汉室,成就伟业!”
“这……”李轶心里忐忑起来,“刘秀我了解,这个人的本事可不比刘縯差,皇上还是小心为好,别养虎为串啊。”
“养虎为患。” 朱鲔干咳了一声。
“上次在昆阳打完仗,杀了不少老虎,都串到架子上烤肉吃了,我才学得这个词。”李轶的表情有些窘迫。
“说得好。”刘玄笑了起来,“我就是要养虎为串,我不让这只虎带兵打仗,就把他养起来,串到宛城的架子上,想吃的时候就吃。”
就这样,被封为破虏大将军的刘秀留在了宛城,等候差遣,暂时没有了人马,陪伴他的只有妻子阴丽华,还有一起留下来的狐朋甲和狗友乙。
那些日子,白天若无其事的刘秀经常在夜晚从梦里哭醒。
“郎君,你又梦见大哥了?”
听到阴丽华的声音,刘秀擦擦眼泪,好一会才从梦里回过神来。
阴丽华起身,端来一盆热水,把里面浸泡着的一块棉布涤出,拧干,递给刘秀:“天凉了,敷在脸上会舒服些。”
刘秀接过热气腾腾的棉布,阴丽华说:“郎君,我为你唱首歌,如何?”
“好啊。”刘秀说,“我喜欢听人唱歌。”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因你今晚共我唱
不知道阴丽华的《千千阙歌》能否分担刘秀内心的悲痛和忧伤。
刘秀,你要挺住。
天塌下来,你就再造一片天。
这时,新莽王朝的天,已经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