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刘秀,其实还牵挂着宛城的大哥。如果他能知道,宛城那边,岑彭已经开门献降,心里会踏实很多。
如果昆阳城内的部队知道宛城已经开门献降,士气肯定高涨很多。
如果新莽王朝的部队知道宛城已经开门献降,情绪肯定低落很多。
不知道宛城已经开门献降的刘秀,想了一个办法,让昆阳城内的部队士气高涨,又让新莽王朝的部队士气低落。
传假信。
假信上只有四个字:“宛下兵到。”
传信的人遭到新莽王朝大军的堵截追杀,人没有拦住,信被他们捡到了。
他们不知道,这是刘秀故意让他们捡到的。
死守昆阳的王凤和王常,听报信的人说:“宛下兵到。”眼睛激动得要流血。
“好!好!好!”王凤搓着手,兴奋地语无伦次,“刘縯,有两下子!刘秀,有两下子!他们弟兄俩加起来……有四下子……”
“从你在绿林山,我就跟着你。”王常对王凤说,“就是因为你有种。现在我才知道,刘縯弟兄俩比你有种。”
说完,王常用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给滚烫的盔甲降了一下温度,接着,他转身去城西布置艰苦的防务了,王凤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个背影一边渐渐消失,一边“咝咝”地冒着白气。
昆阳城城西有一条水道,紧挨着新莽王朝大军的老本营。
刘秀认准了这条水道。
“不是旱鸭子的,跟我走。”刘秀一声令下,士气大振的起义军纷纷请战,最终,刘秀挑选了三千名敢死的勇士,通过水道行动。
王邑和王寻都没料到,刘秀竟然这么主动。
本来,“宛下兵到”的假信就动摇了这支大军的军心,这次的突袭更是让他们要不就“小受”,要不只好“大受”。
凌晨时分,敢死队从水道潜入大军总部。
在没有准备就进入混战的情况下,人多一方未必占优,首先是不好指挥,其次是人越多胆子越小,互相依赖,谁也不愿意先死。相反,人少方作战方针统一,又做好了提前部署,况且,他们又抱着必死的信心,横下一条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正如后来的汉章帝时期所编撰《白虎通》所言: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百人必死,千人不能当;千人必死,万人不能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
于是,面对刘秀带领的三千敢死队,王邑和王寻这支号称百万的雄师一下乱了阵脚。
三千必死,百万大乱。
乱军之中,一头大象倒下了。
这头大象最大的遗憾或许就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只蚂蚁弄死的。
《后汉书》记载:“寻﹑邑陈乱,乘锐崩之,遂杀王寻。”
王寻不像刘歆那样精通谶纬学,他更不知道讲一个蚂蚁和大象的笑话都会一语成谶。
昆阳大战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光靠这支三千敢死队恐怕还是不够。负责防守营盘的垒尉巨无霸出动了。
敢死队员们看见这个披着一身虎豹皮甲的巨人,就是再敢死,也发憷,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事后,身为敢死队三千分之一的狗友乙,在接受随军史官采访时,有一段精彩的描述:“我们正杀得起兴,忽然看见一个巨人从敌营冲出来,青面獠牙,身后跟着一群虎豹,他一边冲,一边叫,一边叫,一边冲,他的叫声太恐怖了,就跟打雷一样,当时天上正好也打雷,分不出哪一声是雷,哪一声是他叫的,反正他打雷一样哇哇地叫着,冲了过来,我赶紧堵耳朵,要不然受不了,我旁边的那两个敢死队员也堵耳朵,他一下子揪住了一个敢死队员的头发,胳膊一甩,把人扔没影了。又一下揪住了另一个敢死队员的头发,胳膊一甩,又把人扔没影了。然后,他的手,他的手,就向我伸来了……”
“然后呢?”随军史官接着问。
“然后……砰的一声!”狗友乙说,“昆阳城门开了!”
或许是因为狗友乙的这番描述过于个人化,随军史官虽然作了记录,但没有写进史料。不过,正史也生动地描述了接下来发生的场景:
“杀!”
昆阳城门开了!
城内的起义军冲了出来!他们在里面困了太久,就像在铁笼里关了太久的饿狼,在这一刻“鼓噪而出,震呼动天地”。
新莽王朝的军队一下就崩溃了。他们这么久没攻下昆阳,一直对昆阳城内的军队颇有畏惧,又被“宛下兵到”给震慑得摇摆不定,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每一个人,都能以一当十。
“别打了!跑吧!”
“跑!”
“跑!!”
“跑!!!”
闭上眼睛我们也能想到,近百万人乱跑所造成的后果是多么不堪设想。兵败如山倒,恐慌和绝望像多米诺骨牌那样蔓延,任谁也无法力挽狂澜。
“踩死我了!”
“自己人!”
“我操你妈!”
“你们这些王八操的!”
没有资料记载战争的原声,即使有录音笔这样的现代设备,也录不清新莽王朝这些士兵在昆阳城外的惨叫。
能录得相对清楚的,是风雨雷电的声音。
就在“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之时,突然雷声大作,狂风四起,暴雨如注。
狂风把昆阳的屋瓦吹得嗖嗖乱飞,大雨让城外河道里的水哗哗乱溢。
巨无霸放出的猛兽虽然厉害,却没经历过这样恶劣的天气,尤其是被驯养这些年,每天好吃好喝地喂着,没事就在笼子里面待着,有领导来视察,就放出来逮俩瘸腿的兔子、半死不活的鸡,平常顶多跟着巨无霸出去转几圈,壮壮声势。就像现在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快丧失野外生存技能了。
巨无霸养兽千日,到了用兽一时的时候,兽不行了。
就连最凶猛的老虎和豹子,也吓得腿哆嗦,不知道是被天气吓的,还是被不要命的人吓的。
这下,刘秀他们不但有老虎屁股可以摸,也有豹子胆可以吃了。
机灵点的猛兽,此时也像它们的统帅学习,带着伤,忍着痛,看谁跑得快。
有首儿歌生动地描述了猛兽们奔逃的场景: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
两只豹子,两只豹子跑得快
一直少了前腿,一直断了后腿……
那些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的士兵,“溺死者以万数”,尸体堵塞了昆阳的水道。
王邑﹑严尤和陈茂骑着马从死人尸体上踏过去,算是逃了一命。
当然,他们的马蹄踏过的尸体,都是自己人的尸体。
这些人本可以和他们一起,降服昆阳,收回宛城,立功受赏,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应的是:一将功败,万人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