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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枯木逢春(4)

他无精打采地抽着烟,一个劲地摆动着脑壳一朱福清楚地知道白莲是来跟朱大军成亲的,但觉得太不搭配,简直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他马上改变了主意,他决定要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玉成这桩婚事。

那一夜,朱福请了两桌客,有大队的领导和生产队的干部,也有一个村民代表,竭其家中所有,还把家中为数不多的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杀了一只,客人们受到这特殊的待遇喜形于色,主人家出了“血”不觉不痛,反而如沐春风。

朱福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在白莲面前的调羹里,同时说:“来,莲把这个任务完成了。”

白莲右席,紧挨着上座的朱福。面对着这“任务”,她确实有些为难,一是她很不好意思,二是怕吃鸡皮。但盛情难却,她又不能不吃。

“谢谢朱保保!”白莲一开口脸就红,她低下头一手端调羹一手拿筷子斯斯文文地挑斯斯文文地吃。

朱福笑眯眯地看着,一对鼠眼久久不肯移开,与他同坐一方的白泽菊踢了他一脚,他才想起自己该做的事来。

朱福端起酒杯,白泽菊也端起酒杯,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白泽菊面对着客人咧着嘴笑,朱福咳了一声,然后声震屋宇地说:“各位兄弟,今天请大家来聚会,我想借这个机会宣布一个事,这个嘛……”

“你两个快站起来!”白泽菊借朱福打顿的机会说。

白莲正低头一丝一丝地挑吃着鸡肉,朱大军用倒拐子触了她一下,她赶忙放下调羹和筷子跟着大军站了起来,头依旧低着,听朱福说到“这是我的内侄女白莲,今天是她和朱大军的好日子”时,脸倏地红了。

朱福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做了。不是主持人的主持人白泽菊点了朱大军和白莲的将,要他们敬客人的洒。敬村民代表的酒时,朱福介绍说:“这是我们队的“叫雀儿”,大家都叫他“许大马棒”。”白莲不解,后来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几年前,逢年过节,朱家沟大队的一帮子年轻人都要排演“样板戏”,在排演《智取威虎山》时,这位村民代表常常出演“许大马棒”。他现在仅是一个作业组长,不久之后就升为了生产队长。

婚宴结束了。朱大军偕白莲回到了自己甚为简陋的洞房,朱福和白泽菊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这对旧人跟那对新人一样,也久久不旨进入梦乡。

朱福和衣往床上一倒,自言自语地说:“格老子,硬是猪有猪福,狗有狗福,你看我那牛娃子(朱大军的乳名”),憨包憨包的,讨个婆娘娇嫩嫩的,真有艳福……”

坐在床对面太师椅上歇息的白泽菊,听到朱福的话,想到席间朱福的失态,不无气愤地回敬道:“一个大书记,要权有权,要人有人,天老爷瞎了眼,就是偏偏不给他艳福!”

心思

白莲筑巢于朱家沟的枝头,亮丽了朱家沟,也春风吹绿大地一般引发了朱福的纷纷思绪。

他总喜欢将白莲和白泽菊放在一起进行比较,认定白莲是一羽天鹅,而自己的老婆是一只母鸡;白莲名副其实,是一朵乍开的荷花,如果硬要用花来比白泽菊的话,她只能跟萝卜花搭界如果说白莲是灿灿烂烂的笑,那么白泽菊就是伤伤心心的哭。

他的梦也多了,梦里常常飘着白莲这朵绮丽的云。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有“飞天”飘然而至,他张开双臂迫不及待地拥仙子入怀,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佩戴,贪婪的目光像钢计似地剌进她凝脂般的玉体,想触摸,又怕,怕手下重了弄碎了想咬想吃,想……当一切愿望都化为泡影时,他只有干瞪着眼不断地咽清口水。

他去大军家的次数多了。

小两口很亲热,就像俗话说的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一做活路,一个背背9一个扛锄头;赶场,就像连了裤裆一样分不开,背人处还手拉手……

他心里很窝火,想骂人又无人可骂,大军白莲对他很敬重,老远见了,白莲总要叫声“朱保保”,大军也要喊声“叔叔”;到了小两口的家,端凳子敬烟递茶小两口忙得不亦乐乎;逢年过节,生辰美事,礼数周到,无可挑剔。

只。

但并不甘心,他虽说不来“欲取之先予之”的话,但知道这样去做。他以支书的身份以长辈的面貌无微不至地关心小两口,在小两口的心中,要塑造起一个乐善好施的形象。

他的这一工程完成得算不错,现在小两口只要谈起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大军白莲还互相鼓励,在队里要好好劳动,争做五好社员还要勤俭持家,把家庭搞好。似乎只有如此,才能为朱福争光添彩。白莲在家信中,几乎信信都要提到朱保保,提到朱保保的地方比大军还要多,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这些全靠朱保保。

以朱家院子为主的生广队是朱家沟大队的一队,保管室在朱家院子后面的山包包上面,与朱家院子背靠背。开始,这里只有四扇三间土墙瓦屋;后来,为了把牛收到集体一起喂养,便添了偏厦接了拖水,谁知不到半年,喂得壮牛拖不动犁了。牛下放到各家各户后,又来集体养猪,喂的几头母猪就是不叫窝。现在,这里既不养牛也不喂猪了,全都保管室化了。

保管室门夕卜是青石板地坝,它与保管室同期诞生,又与保管室一起扩大。

此外,保管室大门一侧的屋檐拉长了,在这个多出的空间中,几根木棍一头钻进墙里,一头搁在地坝的边缘,当然还垫了一根条石,这上面的一堆谷草已碾成了一包绒绒一晚上守保管室的社员在上面睡,白天细娃在上面跑。

现在,一个暮春的中午,有些威力的太阳纵情地向晒坝倾泻着。晒坝里,一堆堆胡豆梗,像山,又像黑色的浪峰,有老人或小孩还隐没其间忙碌着一剐胡豆管是以斤计工分的。

保管室的两个保管员,在这收了工的晌午时候,是轮流值班的,那个五十多岁的保管员,不住在朱家院子,而是单家独户住在一个叫耳子山的地方,如此一来,就约定俗成,先由他回去吃饭,他转来后白莲才回去。

这时,老的保管员刚走,白莲站在门口望了望,见没有人来交秤,她便拍打了几下身上的衣11,从放在“床”上的摇篮里抱起睁着两颗黑黑眸子四处光顾的倩倩来,嘴巴在倩倩红扯红扯的脸蛋上触了几下,便坐在床沿上撩起碎花衬衣0畏起奶来。

“莲儿呀,看头发上沾了这么多的渣渣草草。”朱福坐在白莲的身侧捡着白莲独辫上的渣渣草草,问道,“莲呀,这里的活路咋样?”

“吓我一跳,是朱保保哟。”白莲抬起头来见是朱福便甜甜地笑着说,“嘿,硬是托朱保保的福,集体的活路做了,倩倩也照顾到了,真不知道怎样来感谢朱保保……”

“一家人就不说两家人的话嘛。”朱福一把捏住白莲的独辫,眼睛落在了倩倩红扯红扯的脸上,一时间,心动眼迷身软手痒,他松开右手,左手伸向倩倩的脸蛋,手指抚摸着倩倩,手背在白莲的乳房上揩来揩去,同时软软地说,“真乖!”

白莲将腰一弓,乳头垂下,站起身来说:“倩倩吃饱了,去姑公抱,妈妈去翻翻胡豆管。”

白泽菊并非白莲的亲姑姑,虽说同姓一个白字,但并不同宗。白泽菊娘家也不在月亮坝,而是在与沙河公社相邻的另一个公社。

解放前,白莲的爷爷名气并不大,大的是白莲的幺公一白营长。他虽不在家,但在地方上的威望颇大,因此爱屋及乌,沙河周遭的几个乡场都有白三才的一席子之地,那时他家最多只旨算一个狗粮户。

白泽菊娘家住的那个叫包谷山的地方,白姓人家少,且者是鼻孔上没有几颗汗的人家,这就难免遭到当地的大户或凶悍之徒的欺凌,于是,在白诚信的带领下,包谷山的几户白姓人家与月亮坝的白家连了宗,红白喜事来往频繁。从此,白泽菊的父亲白诚信成了白三才的堂弟,腰杆子硬了,麻烦事也少了。

解放了,白诚信过得更顺心了一由农会主任到副乡长,又由副乡长到乡长到副区长。但也有不顺心的事,那就是幺女白泽菊,本是他的掌上明珠,谁知上华蓥山大炼钢铁,钢铁没炼出来,一个黄花女儿却把肚子“炼”大了。白诚信骂不是打不是,怕白泽菊寻了短见。只得忍气吞声请一个知己的医生把白泽菊肚子里的东西拿了,然后托人介绍嫁给了在部队当兵的黔匕人朱福一这介绍人便是颇为器重朱福的指导员,他是红桥人,转业后在红桥区公所当宣传干事。

颇有些经验教切的白泽菊对朱福的花花肠子早有觉察,只是一开口,就被朱福的新婚之夜不见“红”的话搪塞住了。

那夜,朱福色迷迷的眼睛,就像尖刀一样剌伤了她的心——个老辈子竟然打起了晚辈的主意!但白泽菊还是忍住了。她觉得朱福是领导还得在社会上做人,况且只是眼睛饿。不过,她对朱福的防范意识却强烈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中午,朱福收工回来在凉椅上坐着抽烟,白泽菊忙着进灶屋煮饭。刚把火点燃,就见朱福往外走,往保管室上面走,她便叫刚放学的女儿烧着火,自己便悄悄地尾随在朱福的后面。

她躲在保管室转角的墙角,把朱福刚才的表演看得一清二楚,见朱福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她本想退回去,但还是冒了出来,她想告诉朱福不要心存不良,随时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白莲拿起爪正要往地坝走时,看到了白泽菊,便招呼道:“姑姑,你找朱保保吃饭是不是?他正在逗倩倩呢?”

白泽菊笑了笑,很难看,说:“我到处找他吃饭,他却跑到这里来了。”朱福没有说什么,赶忙把倩倩递给白莲,白莲接人时,他用手背使劲地在白莲的酥胸上压了一下……

白莲脸红筋胀,她赶忙低头往摇篮里放倩倩,好久好久都没有抬起头……

回陆

对保管室的这份差事”白莲甚为喜欢。上任不几天,就把一个乱七7、糟的保管室整理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使之旧貌换新颜。

上任伊始,看到保管室里里外外这个样子,很是发愁,但一想到倩倩,白莲便破愁为喜,微笑着对那要死不活的糟老头说这屋关了几个月,霉冲冲的,我们先来整理一下,要不要得?”

“要得!要得!!”老头像是喝了一杯美酒一样愉快地回答道。

老头也姓朱,论辈分,他应叫朱大军叔叔。

“国宝,来!我们先把这些农具归到后面的屋里去。”

“来啰!”

叫朱国宝的老头把没有烧完的叶子烟往地上杵了几下,取出,往烟荷包里一装,然后把那用斑竹脑壳自制的烟枪往背后裤带上一插,人随声到,面向白莲抓住了在阶沿上的一个拌桶的耳朵。

这一老一少,马不停蹄人不离鞍,抬完拌桶盘犁头扛网耙。经过两天的辛勤劳动,才把保管室弄得像个样子。随后,白莲又把这些农具、用具分门别类编了号进行了登记,还制作了借用卡。

焕然一新的保管室成为花朵,朱家沟这个队的社员是蜜蜂,蜜蜂簇拥着花朵,嗡嗡地赞不绝口。

“现在到保管室来坐一下,人都有力些了。”一个盘子脸的中年妇女说。

“我一有空就不由自主地想往保管室跑,看一眼白莲嫂子,心里再大的包,也会贯得平平展展。”一个小青年开玩笑说。

朱福一言不发,神秘莫测地笑着。

“许大马棒”伸长脖子与朱福耳语,朱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马队长很是兴奋地说:“朱国宝,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做起事来也怕有些吃力,今后你就给白莲当当下手好了。”

这话是对朱国宝说的,也是对白莲说的,更是向在坐的社员宣布生产队的一项决议。

扯干胡豆是大战“红五月”的序幕,天一亮白莲就抱着倩倩提起摇篮到保管室。一是大门上的两把锁有一把要她去才打得开,再就是胡豆扯回来堆码在什么地方需要她安排。

她来到保管室首先安置倩倩,倩倩似乎很懂事,妈妈将她放在摇篮里,不饿就不闹,要么睡觉要么就睁着一双小眼睛四面光顾。然后,就和朱国宝一起或挑或抬,把头天收的胡豆管运到晒坝里晒,然后又称又记数……

胡豆梗是要分给每家每户的,抱、抬、过秤、写名字每道工序都要亲自动手,收工了,那些不知道的,还没有盘回去的,她还要带信或跑去喊。

不几天,白莲就变成了“黑”莲。然而,她毫无怨言,倩倩的平静就是她的平静,社员们的笑脸就是她的笑脸,然而,现在她的心头却罩上一层阴云一她抬起沉重的头来,苍白的脸一双无神的眸子,面对着渐渐远去的朱福和白泽菊的背影,心中的疑团就像顽童在肥皂水里吹出的气泡一样不停地冒……

一拢屋,白泽菊黑着脸一屁股坐在凉椅上,朱福悄无声息地进了灶屋。问问烧火的女儿,揭开锅盖捞起米粒,见已鼓了眼睛,放下锅盖拿起瓢就往后边的鼎锅里8,第一瓢进去,鼎锅就哧哧哧地吵着,一股热气直冲而上,随即咕咕咕地哭诉起来……

第二瓢进去,厉声的哭诉声柔和了。

最后半瓢进去,鼎锅里恢复了平静。

这鼎锅的一系列反应似乎给朱福带来了灵感,他狡黠地一笑,心里说,对付“醋坛子”的力、法有了。

炒胡豆下稀饭,胡豆是泡胡豆,生产队分的,干胡豆中夹着生管管,剐胡豆时就剔了出来。这顿午饭吃得很沉默,读小学的两个细娃见大人生气也怕说话,埋着脑壳只顾口乞。

两个细娃一走,白泽菊就开始了自己的骂课。

“我老了胖了,成了老母猪,你想跳槽了想换鞍了是不是?”白泽菊逼视着质问着,朱福神态安然地喝着稀饭夹着胡豆。

在开玩笑时,朱福确实说过“老母猪”之类的话。白泽菊要比朱福大两岁,一发福,与朱福站在一起,陌生人晃眼一看就会误认为是母子。

“跳槽就跳槽呗,老娘才不稀罕!”白泽菊见朱福冷水烫猪不来气就扬高声音加重语气骂道,“你个背万年时的,好大的胆子,打起我侄女的主意来了,还想占她的欺头……”

白泽菊越骂越生气,骂着骂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了。

朱福放下筷子无动于衷地看了一阵白泽菊,然后端根小凳子坐在她的身旁,抚摸她的齐耳的短发说:“泽菊,你乱七糟地嚷些什么,我不大不小也是一个干部,传出去,群众怎么看我,领导又怎么看我,我还怎么在社会上为人。莫说我和莲儿清清白白的,就是有点什么,你这个作姑姑的,你这个作妻子的,如果懂礼的话,也只能捂,哪能满世界……”

白泽菊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打住了。

朱福以为是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了威力,但抬起头一看,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

白泽菊眼睛紧闭,嘴巴半开,用手探探,仿佛只有出气没有回气。

朱福小心翼翼地安置好白泽菊,起身倒开水兑白糖,然后一调羹一调羹地灌……

在灌第三调羹时,白泽菊的嘴突地合拢,朱福一下子猴急起来。这时,白泽菊肚腹一挺,倏地坐了起来,说:“看样子,你还不想我死,我也不会就这样轻巧地死去……”

朱福看着她,像一个胆小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战战兢兢。听着白泽菊的切斥,又不由自主地苦笑起来……

今夜无目民,至少有两个人。

倩倩睡了,朱大军在脚的那头也睡了,他舒缓的鼾声清晰可闻,但白莲却不能目垂,朱福在她酥胸上用力的那一压,使她真切地感到那邪恶在向她逼近在向她挑战,她不能不思考。

他曾经有恩于我,有恩于大军,也有恩于倩倩!今后,要在这块土地上生存,还得仰仗他一看样子,这人是不能得罪的,也是得罪不起的。天呀,难道我只有这一难处比平时遇到的任何难处都难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大军,一旦说出来了,肯定会出大乱子的。

白莲想呀想,就连锁进了记忆库的曾帆都想到了,她真想给他写信,请教一下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她的脑幕上跳出了一个成语:不即不离。她懂得这几个字的意思,但要照此去做,又无异于走钢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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