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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屠龙之技(1)

(引子)

在云时代,由于信息的共享、云计算的发展,让渺小的个人完成史诗般宏大的工程成为可能。

当然,这种机遇只属于那些被商业社会所放逐的独孤求道的天才。

屠龙之技象征那些早已失传的编程思想,然而对于商业编程与web编程,这些思想一文不值。

远古的编程大师高深莫现,新一代的程序员远不能揣其所思,而只能睹其外观。

只有那些在早已湮没的古老代码里钩探索隐的屠龙者的传人才能领悟宇宙中最精妙玄奥的语言。

雨水从宽阔的大理石台阶上淌下来,淹没了年轻人制作考究的山羊皮皮鞋。他的身形颀长痩削,撑一把漆黑的木柄雨伞,侧脸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在他推开图书馆那扇锈涩的厚重大门时,一只鸽子飞了出来。他钝重的步子在高耸狭窄的空间里激荡回响。这是一个由教堂改建的街区图书馆,在这个时代,聆听圣音的人已经不多了。

年轻人凝住了他的脚步,目光蓦地垂落到教堂内远远的一角。冬日灰冷的阳光从高窗上的彩色玻璃中透下,照着一个佝倭的背影。肥胖的鸽子随意地停在他的肩上、乱糟糟的白头上、绿漆剥落的长椅上。

他缓缓走近这个渺小的身影,慎重的步子甚至没有惊动啄食的鸽子。“这就是了。”他听到评评直跳的心脏在说。

“先生。”年轻人深深地躬下身去。

老人头也不抬,手指捏搓着黄褐色的鸟粮,他的长指甲又黑又亮。

“周末不开放。”冰冷喑哑的声音像是来自阴曹地府。

“我不是来借阅图书,我……”

“走吧。”

年轻人的嘴唇微微颤动,他本来就不是善言之人。但他没有离开,而是安静地垂拱。

一个时辰或是更久,鸽子已经吃饱了,它们快乐地盘旋追逐起来。羽毛、爪子上的鸟粮、鸟屎像雨沫那样飘荡,垂落到年轻人短而硬的头发上。

“来为何事?”

“学习屠龙之技。”

教堂再次陷入沉默,又像是时间的凝固。

“我来到这里,就已经证明:我将是您最出色的弟子。因为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您的名字不过是虚无缥渺的传说,而之于我,您就像是nul(ASC码中的零。)那样真实,唯一!只有我能找到您,也只有我才是您合格的继承人!”年轻人的声音急促、干净,显然,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

“继承?”老人鸷冷的目光刺得他一噤,但他的勇气没有退缩。

“是的,先生。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程序员,一个平庸,甚至,拙劣的ASP程序员。他一辈子都在兢兢业业地写脚本,从STAET到END,他原地打转,徘徊不前,就像一个循环。但他活得很开心,他从未觉得自己卑微。有一天,一个名叫ETT的家伙嘲笑他活得窝囊,父亲只是宽容地一笑;不久,一个叫J的毛头小伙也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父亲陷入困惑,但从未动摇过他信奉的冯?诺依曼哲学。直到有一天,父亲遇到了乳臭未干的DotNet,父亲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可是,这一天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远远超出一个程序员的职业生命。父亲死了,过劳死,没有医保,没有I卜偿,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脚本的奴隶,我瞧不起他!我发誓,我绝不能像父亲那样活着,我要成为真正伟大的程序员,像约翰·卡马克、蒂姆·伯纳斯·李那样名垂青史!这便是我对父亲的继承,先生。”

“数学有用吗?”老人突发奇问。

年轻人一愣,说:“我学过哥德尔的形式逻辑与迪杰斯特拉算法理论……”

“数学有用吗?”老人像没听到似地重复道。

年轻人的脸红了:“没用。”他犹然记得上个世纪一位编程大师说过,对于商业编程和编程,数学屁用没有。

老人冷笑一声,吃力地直起身说:“跟我来。”

他站起来身高还不及年轻人的腋下,年轻人被深深地触动了,他潮湿的目光垂落到老人秃光的头顶,鼻子就像吸入了发霉的灰尘那样涩涩的。他想起了父亲。

他们从挤密的长椅间穿过,走过一条比地牢还阴冷的封闭长廊,攀上一个颤颤巍巍的木楼梯,木梯嘎吱作响,灰尘簌簌扑落,年轻人努力弓着腰,头还是被低矮的楼板磕了几下。他们来到一间狭窄逼仄的阁楼。

阁楼又小又破,风和雨水不住地从木板墙透进来,墙纸已经脱落了大半。屋内堆满了机箱、硬盘,有绿莹莹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就像是守护着宝藏的龙的瞳孔。空气中传来电流的嗡鸣,还有哔-哔-哔的脉冲信号声。老人在破烂堆里翻拣着,身子显得愈加佝倭。良久,他吃力地抱起一台机箱,年轻人连忙伸出手,帮助他把机箱放在高处。

“认识吗?”老人的目光变得郑重。

“呃……”他鋳躇着,“是?是苹果?”是的苹果!他犹然记得自己15岁时是怎样教训那些十八九岁的街头小子的:“我玩苹果机的时候你他妈还在玩泥巴!你以为苹果机是一口袋钢崩玩一上午的那种赌博机吗?小子!”那种感觉,酷毙了。

老人鸷冷的表情柔和下来,声音却依旧严厉:“还愣着干什么?把它运转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它,它是如此沉重,外壳就像铅板一样厚重,而里面的主板,俨然是未完工的硅钢工地,焊锡像水泥疙瘩那样粗大。与口袋里的苹果PDA不可同日而语。他不禁有些失望。他想起一个古老的笑话,一个真正的程序员会用CPU散发的热量来爆米花。当然,这是上世纪的事了,在云时代云时代是以“云计算”为特征,个人计算机只作为接入口,一切计算交由互联网中的“云”来进行。所谓“云计算”是网格计算、分布式计算、并行处理的发展。》,PC更像是一个终端,如果不是录入与显示的需要,它可以比指甲盖更小。

他没有吃到爆米花,他吃到了爆栗。电源指示灯压根就没亮过。他有点沮丧,但又安慰自己说:我只是个程序员,我不必懂得机器。

老人看透了他的心思,犀利的目光直视他漆黑的眸子:“这就是所谓最伟大的程序员吗?”

“我不必懂得机器!”他梗着脖子,“我甚至不必懂得机器语言,我不喜欢粗陋生硬的二进制。”

“跪下!”老人在背后狠狠地踢了他腿关节窝一脚,他俯倒在地,膝盖很痛,但他的心在欢呼,血液在沸腾,他热泪盈眶!他明白,在这一刻,他真正成为了上善大师的弟子,屠龙者的传人!

师父黯淡的瞳孔里有幽幽的光在闪烁。他疯狂地在废物堆里翻动着,屋子里充满沉重的喘息,就像是龙的呼吸,浑浊黏滑。直到一台全身糊满机油的漆黑如墨的机器浮现在眼前,它是齿轮结构的,蜗杆、皮带传动的,甚至,手柄的。

“认识吗?”师父疲惫地坐在地上。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凝重,迟疑起来。他联想到什么,但他没有脱口而出那个尊敬的名字,就像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强大无比的“云”居然始源于如丑陋的机械,一台中世纪的提花机都比它复杂。

它是图灵机,一个由无限延伸的纸带控制的灵魂。这鸿蒙之初的原始机器智慧,仅用读写和涂抹就解决了图灵停机、判定性、哥德尔、丘奇的全部问题!

“世界的本质是是与非,不是吗?”师父说。

粉笔头在墙上艰难地移动,发出刺耳的摩擦音。水泥墙很光滑,涩硬的粉笔头很难在上面留下划痕,当粉笔落至最后一笔,它断了,在水泥墙上留下一个粉点,就像是指针运算符。

“一。”他简洁地回答道。

“好吧,去证明你自己。”师父背过身去,一小截粉笔头在空中翻转,他敏捷地伸手握住了它。粉笔太短小了,就像是一段寒碜的代码。他紧握着它,却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年轻人穿着运动套头衫,脏兮兮的牛仔裤,把脚放在豪华办公桌上,大脚趾挂着一只人字拖,另一只在手里,他熟练地旋转着它,乜(mi)斜着对面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

“这,”那人迟疑一下,“请问先生,有简历吗?”

他笑笑,指上的人字拖飞快地旋转着。

“没有简历的话,能简短地介绍一下你所精通的领域吗?”那人依旧很客气地微笑着,把手掌搭成金字形,但他没有等到回音。优雅的金字形解体了,他稍蹙眉头,递过来一份精致的文件:“这是上一位应聘者的简历,你可以参考一下。鄙公司对技术水平要求较高,一般来说……”

年轻人把简历揉成一团,直接扔到了对方的金线眼镜上。是的,当时就是这样的,许多年之后,人们依旧津津乐道于这个场景。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听到一个声音说:“好吧,请跟我来。”

“蠢猪!二十个人还拿不下这个项目?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一个脑满肠肥的项目主管正口沫横飞地训斥着手下,尽管这群小伙子中不乏一流大学的高才生,但他们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埋头苦干。

年轻人旁若无人地路过主管,他的拖鞋在工作间发出很响亮的趿拉声。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主管的坐椅上。

“你干什么?”主管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瞟见口站着的人事部经理,正满脸通红地冲自己点点头。

主管宽大的桌面上堆满了设计文档,这是一个很冗繁的工程,二十个人在一个月内完不成是情有可原的,人事部于是火速招人。可是,这群浑蛋难道不记得古老的教诲了吗?给一个延期的项目增加人手,只会让它延期得更久。年轻人轻蔑地一笑,手一扬,项目设计文档像鸽子一般满天飞舞,悠悠地飘出宽大的窗户。他可以从窗户俯瞰这城科技之城的全貌,还有洁白的象牙海岸,心旷神怡。主管的位置是个好位置,他很享受地陷入主管的坐椅,轻轻地拉出键盘,一只修长的手覆在上面,另一只手无聊地搭着,可惜他不抽烟,否则夹一根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慵懒地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电源接通时“滴”的一声。

主管铁青着脸保持着沉默,他喘着粗气,像一头热毛骡子那样大汗淋漓。满屋子的人都停止了工作,围在主管的身后,没有人发出声音。

十个小时后,城市滑入寂静的午夜,101层的高空可以享受天堂般的静谧,其间没有人离开,连上厕所的人也没有,他们都在等待着debug的那一刻,欢呼或是咒骂。可惜他们没有等到,调试是他们凡夫俗子的事。一个真正伟大的程序员,从不写流程图,因为他对一切成竹在胸;从不写文档,因为没有人能读懂他的程序;更不会须B式他的程序,因为他创造的程序都有一个完美的自我,平静而优雅。

年轻人刷地站立起来,他的脚已经有点酸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保持一个坐姿十个小时。他喜欢人字拖,因为它教会他走路。他从财务那领了厚厚一摞钱,作为十个小时的报酬。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听到经理对主管愤怒的咆哮。

“一个真正的程序员,他的编程自裸机始尔!”

“一个真正的程序员,不存在系统程序员和高级程序员之分,他就是个纯粹的程序员,从机器语言到汇编器到编译器到无数高级应用程序,他无所不通。但,你必须从最开始学起……”

师父的手指蜷曲萎缩,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当他把双手平放在键盘之上,又像是钢琴师那样优雅。

“键盘的按键是有限的,代码却是无限的,以有限为无限,这就是编程之道。编程是有法的,思想却是无法的,以无法为有法,这就是编程之道。”师父说。

师父的旧式键盘按键有些涩硬,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机械打字机的嗒嗒声。这美妙的声音撩拨着他的耳洞茸毛,像金币的摩擦音一般动人。他如痴如醉地伫立着,他能够感觉到调制过的数据穿过铜线时持续不断地嗡鸣,他能触摸到读盘时沙沙的声音,就像是指尖抹过苹果的磨砂钢壳。

师父入定般凝固的背影变得模糊,与数据流、宇宙背景辐射的混沌融为一体。

“又是他。”漂亮的服务小姐悄睹地对同事说。

这名面色苍白的男子来到这家以死亡射击游戏闻名的竞技倶乐部,每次都直奔终极射击游戏机:Quake10,戴上虚拟现实头盔,选择最高等级的“恐怖伊万”,然后在游戏中被击毙,他的鼻孔、眼睛、耳朵都渗出真实的血来。因为游戏固然是虚拟的,大脑却被头盔驳接口输入的电子信号欺骗了,它以为他死了。虚拟现实的技术对感官体验的模拟达到了巨细无遗的程度,那种被一颗直径为0.5英寸高速旋转的子弹爆头的滋味大概只有那些白粉仔敢尝试了,可是即便是生活在幻觉之中的他们,对这玩意也没有敢尝二次的。

年轻玩家面无表情地端详着头盔,服务小姐正在为他脖子围白围脖,以免他“死亡”后的七窍流血弄脏游戏躺椅。

“其实,你不必老是?“恐怖伊万”。”服务小姐善意地提醒他。

“恐怖伊万”是智能程序,在DOOM时代,人类玩家可以轻易地击败最疯狂的电脑,而今天,人类玩家对电脑唯恐避之不及。“恐怖伊万”的运算速度为每秒300万亿次,更何况人类的生物神经存在着反应迟滞,即便是最高超的射击手,也会有心到眼到而年轻玩家目光一凛,死鱼眼射出的寒光让好心的服务小姐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疯子,这绝对是疯子!她对自己说。一个正常人若在游戏中被击毙上百次,即使死亡的痛苦没有压垮他的身体,那种极致的恐惧也足以令他崩溃发狂了。

“没有人能击败“伊万”,傻蛋!”一群白粉仔围绕了上来。他们中不乏Quake10的顶尖高手,但敢于战“伊万”的人还没出生呢。

年轻人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选择“绝望死地”环境参数,在为“伊万”选择武器时,他竟然点击杀伤指数10!

“酷毙了。”一个光头赞赏地拍拍玩家的躺椅,然后回头用嘴形对同伴说,这傻B!同伴们快乐地笑起来。

游戏开始了,年轻玩家把脚放在操作台上,他是光脚!不,大脚趾上还挂着一只人字拖。光头的目光直了,他想起一个不甚久远的传说。当然,那只是传说而已。

没有人能透过头盔观察到玩家的表情,但围观者能从三维即景投影台上读懂他的心情。他很紧张,是的,因为画面在微微颤抖,就像蒸汽后的图景。许多人在与人类玩家对战时常常能做到心平气和,但真正到了“恐怖伊万”面前,他们的枪口抖得跟斯皮尔伯格的战地镜头似的。

年轻玩家静静地盯着画面,迦南半岛的热带植物遮天蔽日,四周奇热无比,蚊虫无孔不入。尽管他“穿”了厚厚的野战服,依旧被叮得红包累累。看客们从玩家的脖子上、手手不至的问题。电脑不存在此类问题。

臂上看到一个一个红肿浮出来。虽然蚊虫只生活在游戏环境中,但大脑却误以为皮肤真的受了叮咬,调动人体免疫系统对抗蚊子注入的“甲酸”,从而产生过敏反应。

看客们视似而笑,这傻蛋!玩个游戏还这么当真。选择“绝望死地”的对战环境,还真有人把你当海豹突击队了?!不过,玩家被叮得痒痛遍体还能纹丝不动,他们也不禁暗暗佩服。

“你看到什么?”师父轻轻抚摸着鸽子的羽毛。

“鸽子。”

“蠢材!”师父硬如老树疙瘩的指节敲在他脑袋上。

“你看到什么?”1994年,一位退役军官也这样问一个身穿编织毛衣的小伙子。

退役军官曾经是一名高超的空军飞行员,他发现无论与眼前这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进行多少局飞行战斗游戏,自己都将惨败,这是实战中从未有过的。

“我看到,电脑就像一个傻瓜。它总是按我猜想的那样进行计算,我总能判断出它的进攻方式。如此而已。”小伙子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我可以随便搞出比这更好的飞行战斗游戏。”

飞行员的眼睛瞪大了,他意识到一名未来的大宗师就站在眼前。于是他说:“别玩了,小子,我们去干一番大事业卩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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