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川军民的坚决抵抗让蒙古人见识到了南宋人民抵抗外侮的决心,这种决心不是蒙古一贯实行的屠杀政策所能吓倒的。蒙古军队认识到,残忍的屠城政策只会招致南宋军民最坚决、最激烈的抵抗,只会迟滞蒙古征服南宋的过程,怀柔招降才是在征服南宋过程中更有用的招数。因此,后来蒙古军队放弃屠杀政策,实际上是拯救了南宋无数人民的性命。
蒙古也有很多汉族大臣,他们精通中原文化,在征服四川的过程中时常劝诫蒙古统治者减少杀戮,争取民心。蒙哥刚即位的时候,谋臣姚枢就向他讲述了蒙古军队进攻四川造成的惨状,希望蒙哥能够改变政策。后来忽必烈绕道远征大理,姚枢随军,又劝诫忽必烈,被忽必烈采纳。忽必烈的另一重要谋臣廉希宪也曾劝忽必烈下令,禁止军队杀戮、掳掠四川降民。元至元十二年,忽必烈之子的老师李德辉奉忽必烈之命任元平西王丞相,正赶上元军围攻重庆,李德辉凭借忽必烈授予的权力,对元军前线将领说,宋朝已经灭亡,重庆却还不投降,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你们非要屠城,他们无路可走。随即劝他们放弃屠城政策。正是由于有这些言论和经验为先例,后来元军占领江南之时,杀戮就少了不少。所以说,军民的抵抗对于保卫宋朝全境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做出了贡献的。
第二,四川军民在抵抗蒙古入侵的过程中,取得了钓鱼城保卫战这一辉煌胜利。钓鱼城保卫战的胜利是南宋抗蒙历史上罕有的一场大胜,蒙古大汗蒙哥在钓鱼城下为矢石所中,不久伤重不治。钓鱼城之战不仅为南宋又争取了二十年的国运,而且对整个世界历史都有重大影响,自此之后,蒙古人在世界范围内开始收缩,其对整个世界的征服高潮结束了。金庸在《神雕侠侣》中描写杨过凭借出神入化的武功,飞石击死蒙哥,大败蒙古军,原型就是钓鱼城之战。当时,蒙哥的弟弟旭烈兀率蒙古大军正在中东一带征战,打垮了哈里发政权,将巴格达全城赶尽杀绝,随即率军进入今巴勒斯坦境内,进而威胁埃及。而埃及方面以埃及苏丹的近卫军马木路克卫队为骨干,出动十二万大军,与旭烈兀所部会战于大马士革城郊。以当时埃及军队和蒙古军队的实力对比来看,此战如果正常进行,埃及军队必败无疑,蒙古兵锋必定到达北非,那么蒙古所征服的就不仅仅是欧亚大陆了,非洲大陆恐怕也要被蒙古人蹂躏。而正在此时,蒙哥的死讯传到了旭烈兀军中,旭烈兀无心与埃及军队作战,率主力千里迢迢返回蒙古草原,只留下一万人对阵埃及军队,结果战败。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旭烈兀不撤主力,蒙古铁骑饮马尼罗河是势所必然,那么,世界格局将大大改变。而实际情况是,旭烈兀所部主力撤回之后,蒙古人在中东的军事行动被埃及人限制在幼发拉底河以北地区,后来旭烈兀在中东建立伊尔汗国,蒙古帝国的版图没能再进一步扩大。
对中东和北非局势的影响只是钓鱼城之战的一个小方面,钓鱼城之战的最大影响在于,由于蒙哥死去,蒙古统治集团内部发生大分裂,忽必烈虽然战胜了兄弟阿里不哥,夺取了蒙古中原帝国的汗位,但整个蒙古帝国却已经四分五裂。旭烈兀、海都等不服忽必烈,纷纷独立,蒙古帝国各部分协同作战,征服世界的计划从此中止,再也没有付诸实施。
南宋的抵抗有如此重要的历史意义,那么,在面对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军队时,南宋为什么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呢?
首先当然归功于南宋经济实力的雄厚。两宋期间是中国古代农业、手工业生产技术高度发展的时期,经济实力在当时世界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经济实力的雄厚为长期的战争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单单凭经济实力并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否则宋朝也不会一直以“积弱”著称了。南宋能够坚持抵抗蒙古这么多年,和南宋社会民族意识的觉醒、道德意识的加强都有很大关系。南宋时期,程朱理学已经在知识界中盛行,当时的理学尚属新学,还没变得像后世一样虚伪僵化,因此给整个社会带来了一股至刚至强的浩然之气,社会道德意识极强,拼死抵抗外侮的刚烈之士深受尊崇,叛变投敌的小人受到社会谴责。另外,蒙古军队虽然天下无敌,但蒙古文明却是落后野蛮的,当一个落后文明入侵一个先进文明的时候,先进文明中生活的人民将会更加清晰地了解到自身的价值,从而带来保家卫国的决心和前赴后继的精神。两宋时期,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就是因为经常遭遇落后文明的野蛮侵略。邹智的《吊钓鱼城诗》体现了这一历史意义:
宪宗神勇世无双,黑子孤城死不降。
莫道尽由天作险,宋家德泽也深长。
除了经济实力、精神力量之外,军事较量南宋其实也未必尽落下风,从宋蒙战争的总体态势来看,南宋其实并非非亡不可,一度还有胜机:
蒙古侵宋可分为两个时期,1228年蒙古首次入侵四川,1259年蒙哥死,忽必烈撤军,这一段为第一时期。这一时期蒙古大汗先后是窝阔台和蒙哥,整个蒙古帝国正在逐步走向巅峰。南宋方面宋理宗执政,头脑清醒,虚心纳谏,知人善任,有孟珙、赵范、赵葵、杜杲等一批有能力的将领带兵,利用长江天堑,使蒙古军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
然而这一时期单看四川前线,起初宋军形势不利,蒙古军队的骑兵火炮战术在四川盆地内部大肆逞威,宋军无还手之力。蒙古此时不能占领四川,只是由于屠杀政策过于残忍,无法赢得民心从而就地得到粮草供应,而外部运粮通道又被蜀道所阻隔。
面对四川的不利形势,宋理宗大胆起用余玠,扭转了局面。余玠入蜀之后,因敌因地制宜,建立起堡垒防御体系,遏制蒙古的攻势。余玠的措施大有成效,在他治蜀的末期,宋军在四川已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掌握了主动权。而此时长江中下游宋军的形势也越来越好,蒙古的入侵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可怕了。而此时蒙古方面也犯了重大战略错误,蒙哥执着于占领长江中上游、沿江而下的战略,他率领蒙古军队主力,非要在四川大做文章,不肯支援忽必烈在华中的作战,结果不仅没能实现战略意图,反而将自己葬送在战场之上,蒙古至此遭遇其军事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挫败,整个蒙古帝国都走到了转折点。
应该说,如果当时的态势能够继续维持下去,那么南宋很可能如当年宋室刚刚南渡那一段时期一样,挺过金兵起初的强大攻势之后,逐渐转入对峙状态,进而等待金国内部内乱。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文明都相对落后,军事实力强大,治理国家并非所长,时间久了必出内乱。金国就是如此,蒙古也是一样。所以说,南宋其实在这一时期已经是大有希望,只要坚持正确的政策,然后耐心等待即可。然而事与愿违,宋理宗此时却失去了起初的清明,变得昏聩起来,他撤掉了余玠,四川战场好不容易好转的局势又丧失了,四川的经验也没能向长江中下游推广。同时,奸相贾似道掌权,败坏南宋朝政,一大批优秀人才遭遇迫害,有的被害死,有的被解除兵权。南宋的大好形势,就此断送。
此时,蒙古侵宋进入第二时期。这一时期南宋自毁长城,蒙古也有变化。从世界局势来看,蒙古征服世界的计划就此中断了,开始全面收缩;但在中国地区,忽必烈掌握了蒙古中原帝国的绝对统治权,蒙古的力量反而得以凝聚。忽必烈放弃了蒙哥的错误战略,不再死咬四川不放,而是将主攻目标放在华中。由于南宋内部的腐败黑暗,很多南宋将领不堪贾似道的迫害,只好投降了蒙古。这些投降的南宋将领为蒙古灭亡南宋立下了大功,加速了南宋的败亡进程。
所以说,南宋之亡,并非亡于军事,而是亡于政治,亡于内部腐败,这并非是一种历史必然。尤其是从后来元朝迅速腐败灭亡的历史来看,更是如此。
灭亡南宋之后,元朝统治集团对武力的迷信更为加剧,但实际上灭南宋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军事胜利,后来忽必烈又发动的种种侵略战争基本都以失败告终;从政治的角度来说,灭亡南宋使得蒙古贵族自高自大,不相信中原文化的先进,不肯接受汉化,因此无法真正坐稳江山。他们竟然大搞民族歧视,甚至要把黄河以北都变成牧场,这种政治幼稚正好说明,南宋如果能坚持抵抗,不过几十年工夫,蒙古自己就将走向败亡。
南宋抗蒙,战绩显赫,而且距离成功也不过仅仅相差一线。历史就是如此,无数的“如果”能够让历史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今人回首往事,只有无限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