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张建国来了。他是骆海峰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海峰,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进门就大着嗓门问。
“回来一段时间了。”骆海峰淡淡地答道。
“哟,小韵妹妹也在这啊!”看到杨小韵从客厅端出一杯茶放在骆海峰的桌上,张建国连忙递给她几款做工精致的毛绒公仔。
杨小韵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也没离开,只是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那些公仔。
“这是今年最新款,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多拿几款!”张建国道。
张建国家开了个毛绒玩具厂,专门给一些出口贸易公司做代工,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在自家厂里干起来,常常给杨小韵带好些毛绒玩具。
“小韵妹妹,你看,我这口干舌燥的,你也行行好,给我倒杯水吧!”见她无动于衷,他指着桌上的水杯,“要不,我喝这杯?”
骆海峰不说话,杨小韵却皱起了眉,“给你倒就是了。”转身去了客厅。
“你说,该怎么追才能追上她?”张建国搓着手,靠坐在桌前,冥思苦想。
骆海峰撇了他一眼,继续在电脑上点着。
“她有男朋友吗?”他压低声音问。
“不知道。”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他又问。
“不知道。”。
“太不够哥们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骆海峰向后靠在椅子上。
“你的茶!”杨小韵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嗯,真香!”张建国夸张的喝着,还不停地砸吧着嘴。
杨小韵瞪了他一眼,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随意翻着。
张建国一边喝茶,一边和骆海峰闲聊,眼睛时不时瞟瞟杨小韵,“海峰,今年还是老习惯,明天中午聚聚!这次订在香满楼,我做东!”
杨小韵放下书,显然在听他们的谈话。
“小韵妹妹,我特别邀请你一起参加,务必要赏光哦!”张建国笑眯眯的望着她。
杨小韵不说话,却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就在等他邀请了。骆海峰高她四届,他进大学时,她在读初三。那时她就知道他们这帮同学重感情,每年寒暑假都会聚聚。她挺羡慕他们,也很想融入他们的圈子,尤其是和骆海峰有关的圈子。
骆海峰当然不会带她去,她只能想其它办法。她有个女同学的哥哥是骆海峰的同学,她动了脑筋,让她哥哥带她俩一起去了。那次聚会她认识了张建国,他似乎对她挺感兴趣,把她照顾的很好,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聚会都会邀请她。这几天她天天往骆家跑,表面上是来看小姨,其实是想要见骆海峰,也在等张建国的邀请。
第二天,张建国早早来到骆家。骆海峰识趣地收起电脑,乘杨小韵倒茶的机会,溜了出去。
走到街上,他随意的闲逛着。这里早先是个沿海小镇,随着这几年的快速发展,已经成为中等发达城市。原先那些低低矮矮的居民楼,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气派的商品楼。走过几条街区,他来到城区东边的小公园。这个地段还未开发,四周还是乱七八糟的样子,公园里到处杂草丛生。他找了个石墩子,坐了下来。
骆海峰的童年就在这里度过的。
那时家里穷,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不足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但过得和和睦睦。父亲刚辞去国营单位的工作,开始创办公司,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来。母亲是小学语文老师,同时兼班主任,经常加班,抽不出太多时间管他。那个时候,他就常和小伙伴们在这个小公园里野着玩,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有一次,小伙伴们从附近的玉米地里偷了好些玉米,躲在公园角落里,准备烤玉米吃。他们聚拢了好些干草,然后点火。那天风很大,几个孩子好不容易生起了火,却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地上燃烧的干草吹散了,火苗四处乱窜,公园瞬间成了火的海洋。孩子们吓坏了,哭的,喊的,乱成一团。
等母亲和其他家长闻讯赶来时,火势已经很大了,火星子随着狂风到处乱飞。他缩在角落里,眼睛被烟熏得睁不开,哭着不知该往那里逃。母亲冲进来,抱起他就往外跑。地上有很多乱砖头,母亲不小心脚下一崴,直直摔了下去。两人快着地时,母亲右手撑住了地面,左手紧紧抱着他。
等他扭头看时,发现母亲撑地的那只手,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弯曲着,尖锐的砖头在她手腕上划开了好大一条口子,鲜血迅速地涌出来。
“妈妈,血!”他大声叫着。
母亲紧咬着牙,勉强支撑着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把他拖出了火海。自那以后,母亲的右手成了永远的残疾,她再也没法教书了。
自从成了家庭主妇后,母亲没有抱怨过,默默照顾着这个家,也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他。骆海峰曾一度觉得,妈妈做家庭主妇也挺好,至少有时间关心他了。可他也隐隐感觉到母亲并不开心,至于为什么,他不清楚。后来,父亲有了外遇。母亲是个好强的女人,无法忍受父亲的移情别恋,毅然提出离婚。她努力争取他的抚养权,可父亲死活不放,最终法院把他判给了父亲。父亲买了新房,把他带到新房子住,后来,那个女人也来了。父亲让他喊她妈妈,他死活不叫。他恨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父母不会离婚。
离婚后,母亲过得很艰辛。因为右手残废,很多事做不了,只能在学校后勤找了份清洁工作,勉强维持着生计。父亲也曾想要给母亲一些钱做为补偿,但被她拒绝了。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换了一次又一次,而母亲依然住在那个破房子里。
他常常偷跑到母亲那里。每次去,母亲都给他做各种好吃的。他特别喜欢吃饺子。母亲用左手和面,剁饺子馅。等他长大一点,学会了和面,学会了擀面皮,和母亲一起包饺子。母亲会仔细询问他的学习情况,耐心听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他喜欢和母亲谈话,这是在父亲跟前从来没有的。而每次待在母亲身边,他都会觉得心里暖暖的,总舍不得走。母亲也舍不得他,但最终不得不催着他回去。
看着破破烂烂四处透风的屋子,和母亲越来越苍老的面容,他心痛不已。他心里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给母亲买间温暖舒服的房子,好好孝顺她。
子欲孝而亲不在。小学毕业那天,母亲的老邻居匆匆赶来,说母亲出了车祸。他吓坏了,跑到医院时,看到母亲躺在床上,满脸是血,已经说不出话来。母亲紧紧抓着他的手,不停的流泪。
“妈妈,你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他喊着,紧紧抱着母亲干瘦的身体,浑身抖得厉害。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怕的他,这一刻充满了恐惧。他怕母亲就此撒手离他而去。
母亲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最终闭上了眼睛。
“妈妈!妈妈!你睁开眼呀,看看我呀!妈妈,你别走啊!”他哭着,喊着,母亲再也没有回答他。
父亲来了。看到骨瘦如柴的前妻,他落泪了。他从不曾想过,离婚给这个女人带来了怎样的灾难,愧疚不已。自那以后,他开始关心起儿子来。
母亲去世后,骆海峰一度疏远了所有人。他常偷偷跑到母亲住的旧房子里,窝在墙角,一呆就是一整天。只有在那里,他才能静静的思念母亲。
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半年时间,他才从悲痛中缓过来。不过他更沉默了,鲜少和人交往。初中毕业时,他第一次出门去旅行。他徒步走了很多地方,饿了,就啃几口面包;困了,就铺开旅行袋露营。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小小的收音机,闷的时候,就跟着电台一起唱歌。
父亲看到他这样,心里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对他母亲有愧,也只能由着他。
骆海峰的这个状态,让贺子华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孩子的执念这么重。每次看到他时,她都不由得心虚,不敢和他说话。从这个孩子的眼中,她看到了深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