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穿着高级军装,脚踩黑的发亮的高筒长靴,他一走进来就将一根手指放在薄薄的嘴唇上,示意宁宇保持安静。
宁宇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要高呼什么。宁宇认识这个人,他叫兰特,是马萨尔将军的副将,总是沉默寡言地站在将军的身后,随时随地玩弄一把小而精巧的纯黑色手枪。然而现在他手里的小手枪不见了,而且拿手枪的左臂的衣袖里空空荡荡的,他的左臂也不见了。他的右手提着一个高高的金属盒子,在月光下发出诱人的光辉。他轻轻地把门关上,径直向宁宇走来。
宁宇忍着痛和饥饿龇牙咧嘴地支起身子。兰特看也不看他一眼,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他的旁边,然后默然地走到撒满月光的窗口,挡住了照在宁宇身上的银光。宁宇忍着疼痛打开盒子,昏暗中他看到一碗清粥和两盘炒菜,一盘熟透的牛肉,一盘绿黄的野菜,还散发着温热的香味。宁宇抬头,看到兰特孤独地站在窗前,面朝窗外孤冷的月亮,缕缕青烟在他头上萦绕。
对于饥饿已久的宁宇来说,身体再疼也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他吃的很快,而且一滴可以入口的食物也不放过。吃完后,他把碗和盘子放到金属盒子里,叉子和调羹整齐的放在盘子中,合上盒盖。
兰特准时地转过头来,灭掉嘴里的烟,居高临下的用犀利的目光打量他。
“你是兰特副将。”宁宇打破这沉重的寂静。作为记者,宁宇对兰特副将有一些了解,但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性格沉默怪异,几乎不怎么讲话,但领军攻敌十分凶猛。
兰特的脸上显出冰冷的笑容,笑的很勉强,还带着一丝悲哀。
“宁宇先生,久违了。”兰特咬牙切齿,眼中射出狡黠的光芒,他似乎把内心隐藏的悲伤化成了愤怒,在背着月光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可怕。
宁宇没有说话。
沉默好一会儿,兰特才压低声音控制着悲愤问道:“那晚你真的去刺杀我爸爸?”
“你爸爸?”宁宇吃了一惊,问道:“令尊是……”兰特点点头制止他说下去。
宁宇低下头,又是一阵沉默。最后他点点头。
“为什么?爸爸生前很关注你,甚致……甚致在他的遗嘱里,还要我保全你,可是你,你为什么想要他死?为什么?”兰特一把拧起宁宇的脖领,愤恨的对他低声咆哮。宁宇看见他的眼角溢出银白色的泪花。
月光下,宁宇被兰特狠狠地揍了一顿,他的鼻子和嘴角都被揍出了血,身上更是被拳打脚踢添了不少新伤。宁宇像一只可怜的羔羊,对兰特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最后兰特好像打累了,把他扔在墙角,自己坐在茅草上喘气。
阴暗的墙角,被揍得惨不忍睹的宁宇用手背擦去嘴上的血迹,吐出吼咙里的血痰,咳嗽两声,感觉还能说话。
“对于令尊的死给你带来的伤害,我感到十分抱歉。”宁宇想了想说。兰特转过头看向昏暗中的宁宇。宁宇接着说:“但如果重新来过,我依旧要选择这样做,因为我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战争。只是我没想到将军会自杀。”
“你怕死?”兰特鄙视地问。
“死,我固然怕。但我更怕看到更多的人在战火中死去,而且他们大多的都是无辜的孩子,并且据我所知,这一战毫无胜算,一旦发动就会全军覆没。”
兰特冷笑一声,说道:“真是虚伪!战争哪里有不死人的?如你所愿,爸爸死了,但你觉得战争就没有发动吗?”
宁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战争发动了?”他恐慌地问。
“我想应该快要结束了吧。”兰特侧头看着自己的左肩,幽幽地说。
“你的左臂……”宁宇指着他空荡的左臂,欲言又止。“战争啊!残酷吧!”兰特无声地笑了笑,笑容充满无尽的悲哀和无奈。
“既然没有胜算,为什么不撤军呢?”
“撤军?你搞笑吧!如果我们撤军,敌军趁胜追击,我们将会失去东部的大片领土。现在联军与帝军发展到相持阶段了,一旦东部失守,相持状态被联军打破,帝军就会陷入被动局面,你觉得希特奈会让我们撤军吗?”兰特重新点上一只烟,放在嘴里猛的吸一口,然后从高挺的鼻孔里喷出一道道笔直的青烟。
这确实给了宁宇巨大的打击,他答应过他们们要让战争停止的,可是……他不能做到,他欺骗了他们。原来要坚持进攻的不是将军,而是上级的命令。仿佛受倒了极大的委屈,一时没忍住,宁宇的泪水已经涌出了眼眶。也许宁宇现在真像个受了委屈的男孩,躲在昏暗的角落里默默流泪。
“真是刚从学校出来小屁孩啊,毛都没长齐,还学当救世主?”兰特又喷出一道烟雾,一边讽刺道。
宁宇擦去脸上的泪水,挣扎着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又倒下去,原来他的右小腿被兰特重重的踢了一脚,没有知觉了。他在心里骂了声可恶,然后继续挣扎起来,用左脚支撑身子,慢慢的向兰特移去。
兰特怔怔的看着宁宇,烟已经烧到烟头了也不知道。
“喂,你来不止是打我一顿和嘲笑我几句吧?”宁宇一只脚着地,站在他面前显得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兰特此时有点不淡定了,宁宇明显感到他在有意别开自己的脸,事后宁宇才知道自己的脸被他揍成猪头了。兰特魔法似的摸出一只烟,递给宁宇,问道:“抽一只吗?”宁宇摇摇头,他点火自己抽了。
“想要战争结束,只有一条路可走。”兰特说道。
“哪条路?”
“继续战。”
宁宇沉默着。
“要么帝国军队胜利,要么联邦军队胜利。”兰特继续说道,“你愿意哪方胜利?”
宁宇已经注意到兰特两次直呼元帅西特奈的名字了,这让宁宇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想法。宁宇坐在地上,小心的问道:“将军和你都是一样的想法吗?”
兰特愣了一下,随后向他点了点头。
“除爸爸和我,我的家人都被西特奈囚禁了,爸爸被迫给他领军打仗,只要违背他的意愿,家人就会有生命危险。最近听说我妈妈自杀了,爸爸心灰意冷,但他们又以弟弟妹妹的生命要挟爸爸,要爸爸坚持抵抗联军,即使明知会全军覆没,目的是拖住联军在东部地区的主力。但是爸爸,最后自杀了。”兰特说的风轻云淡,他深深地吸一口烟,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圈圈的青色烟雾,与银白的月光组成奇妙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