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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命运(3)

林则徐走了,他留下了无数的遗憾,也留下了无数的希望。他给中国留下的四件瑰宝,照向了中国的前程,捍卫了中国的领土,指明了发展的方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可以无憾地走了,他无愧于民族英雄。

琦善

琦善也没有死,《穿鼻草约》事件,让他成了众矢之的,被锁拿进京,定为斩监候。原本在秋天应当问斩,但是璞鼎查的东来,打乱了道光皇帝所有的步骤,定海、镇海、宁波相继失守,裕谦自杀,浙东乱成了一窝粥。

原本发往浙江效力的并不是伊里布,而是琦善。但因为琦善与奕经的私人恩怨,最终没能成行,琦善被发往张家口充任苦差。

在鸦片战争当中,琦善与林则徐的命运,几乎完全相反。每当道光皇帝准备大张伐挞的时候,林则徐就会出现转机,而当战争陷入困境的时候,道光皇帝又会想起琦善。

鸦片战争结束了,《南京条约》比《穿鼻草约》要苛刻的多,琦善奏折里提到了所有情况、所有的忠告,全部应验。

不用任何人说,道光皇帝也知道,自己冤枉了琦善。虽然道光皇帝没有明说,但私下里,他已经原谅了琦善。

1843年1月,琦善以四等侍卫充当叶尔羌参赞大臣,前往新疆,还没有到任,就改为热河都统。到这个时候,道光皇帝其实已经让琦善回到了顶级官员的行列。11月,由于整个官僚士子阶层对琦善的攻击,道光皇帝不得已,让琦善以二等侍卫的身份,充任驻藏办事大臣。

道光皇帝的这个做法,也算是对琦善爱护有加,让他远离北京的政治漩涡,远离舆论中心。

两年过后,当鸦片战争的余音逐渐消散的时候,琦善被调回内地,任四川总督。1849年,琦善任陕甘总督,发还头品顶戴,又再一次成为了协办大学士。

道光皇帝对琦善的评价是:其人绝顶聪明,封疆年久,何事未曾办过?

由此可见,道光皇帝已经承认了自己在鸦片战争当中犯的过错,承认琦善在鸦片战争当中的作为是从实际出发,是为了大清朝着想。琦善的冤屈至少在道光皇帝那里,已经得到了平反。

可惜好景不长,道光皇帝去世后,咸丰在中枢掀起了清理风暴,远在陕甘的琦善也没能幸免,他因在青海滥杀无辜被革职拿问,发往吉林军营赎罪。

太平天国兴起后,一路势如破竹,直下长江,攻破南京,整个南中国一片火海。咸丰皇帝无钱、无兵、无将,焦头烂额。他当然知道太平天国接下来的步骤,但他已经把满朝文武都派下去了,还是无法阻挡太平军的兵锋。

无奈之下,咸丰皇帝只得重新启用琦善,让他以三品顶戴署理河南巡抚,前往江南镇压太平天国。

琦善要来了,太平军欢声雷动,因为在民间,琦善已经被宣传成昏庸无能、颟顸不堪的卖国贼,派这样的人来与势不可挡的太平军对阵,那不是在帮太平天国的大忙吗?

可是太平天国的将帅们万万没有想到,琦善一到江南,立即组织起江北大营,不但挡住了太平军的进攻,扬州一战,更是把太平军打得丢盔卸甲望风而逃,琦善也一举收复了扬州,保住了江北重镇。

接下来,琦善与江南大营的向荣遥相呼应,更把太平军死死地摁在南京城中。自从江北大营建立,扬州被琦善夺回之后,太平天国从战略进攻转为了战略防守,再也无复当年之勇,再也没能踏过长江一步。

(这里指太平天国的南京主战场,不包含西征,太平天国北伐、西征都属于偏师。)

琦善又成了都铳衔钦差大臣,咸丰皇帝不光是信任有加,更是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琦善的身上,如果琦善挡不住太平天国,那么太平军就可以沿着运河一路北上,一直打到北京城下。

如果没有太平天国的起义,谁又知道琦善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

不过琦善却支撑不下去了,1854年,他死在了江北大营中。他死后,托明阿继任他的钦差大臣,主管江北军务。两年后,江北大营被太平军秦日纲所破,扬州又再次失守了。

琦善为大清王朝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死后对得起自己的先祖,对得起道光皇帝了。

耆英

鸦片战争结束后,耆英成了中国第一位外交大臣。但是他拙劣的表现,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把中国的主权大量出让给西洋各国,自己却茫然不觉。

当然这也不能怪耆英,因为这是封建王朝的通病,整个大清朝自上而下,没有人认为他做的不对,连道光皇帝本人,也对他的做法赞赏有加。包括与他一起,在广东谈判的黄恩彤,这位被洋人认为有绅士风度,不亢不卑、年轻有为的少壮派外交官,也同样对自己的卖国行为浑然不觉。

耆英不懂得现代外交,他也不清楚英国政府的体制结构。他本能地以为,只要稳住璞鼎查,就可以避免战争。所以他极力拉拢璞鼎查,不断地增强两人之间的友谊,他想以此改善中英之间的对立情绪,消除英国政府的顾虑。为此,他不惜低三下四地装出一副奴才相。

他经常宴请璞鼎查和各国公使,互赠礼物。当他看到璞鼎查夫人的照片时,极力称赞,甚至要与璞鼎查交换双方夫人的照片。

(他认为英国人重女轻男,称赞对方夫人能够获得对方的好感。他此举与中国传统极不相符,相信深受儒家教育的他,一定十分违心。)

当他得知璞鼎查有个儿子在英国念书时,不断地向璞鼎查要求,要将璞鼎查的儿子认作自己的义子,还要把这位“义子”带到北京。璞鼎查不想得罪耆英,他现在不再是英军总司令,而是香港总督,没有耆英的帮助,香港的发展就会大受影响。没有办法,他的儿子最终改名为“弗里德里奇.耆英.璞鼎查”。

耆英写给璞鼎查的信,比起情书还要肉麻,他写道:

一年来,我们在一起工作,彼此都了解对方是一心为国。我们既不为私利驱动,也不会欺诈对方,在商谈和处理公务时,彼此心心相印。我们之间已经达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将来的人们会说,我们虽然是两个人,但心其实是一个。

分别在即,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才能再跟你说话,想到这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流下了泪水。

当然,耆英在向道光皇帝奏报时,说的却是另外一种话,他说:

治理洋人,必须先知道他的性格。比如打虎的人都知道,要想生擒老虎,必须拿一块布蒙住虎头,让老虎什么都看不见,你才能收服他。与英国人打交道,必须从他们的性格入手,才能让他服帖。

在这里,耆英认为自己的花言巧语蒙住了璞鼎查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深入璞鼎查的圈套,在卖国的路上乐此不疲。

不过,耆英承受的最大压力,已经不再是英军,而是广州地区的百姓。

五口通商了,广州的优势没有了,地位一落千丈。新的口岸正在加紧建设,洋人的商船正在前赴后继地前往上海,那里更接近产地,更容易销售,也没有广州的诸多限制,商场比广州要大得多。

而三元里抗英之后,广东民间的抗英情绪也突然高涨,更多的百姓把战败归罪于耆英的妥协和英军的残暴,广州反入城运动,进入了高潮。

偏偏英国人极不妥协,他们把入城也当作是一场斗争,为了取得这场“斗争”的胜利,他们不断地向耆英施压。

1842年11月,广东刊印“全粤义士义民公檄”,郑重反对英国人入城,说英国人是生活在蛮夷之邦的野人,践土食毛,不知礼仪,犬羊成性,人面兽心,动员全体广东人民奋起抗英。檄文刊发之后,数万人冲进了广东商馆,将整个商馆付之一炬。

1845年,璞鼎查回国,德庇时接任香港总督。他要求耆英执行条约,让英国商人进入,如果不许进城,就视为违约,定海就不归还了。

耆英与黄恩彤贴出告示,要求市民不要阻挠。此举一出,整个广州大哗,市民将告示撕得粉碎,更在广州城内到处张贴揭帖,声明我中华百姓,先杀卖国的奸官,再与英国鬼子决一死战。

同时百姓们带着武器,冲进了广州知府衙门,一把大火把衙门烧毁。知府刘浔翻墙逃出,连夜禀告耆英。耆英没有办法,又只能再去哀求德庇时,他说:如果英国人非要进城的话,我也不可能再当什么总督了。

受到反入城胜利的鼓舞,广州市民到处散发公檄,号召群众约定时间,内杀汉奸卖国贼,外烧洋人商馆,同心合力,彰天讨而申公愤。

1847年3月,六名英国商人在佛山被袭击,德庇时大怒,率领英军驶入虎门,炮轰了虎门,塞掉了800多门大炮的炮眼,占领商馆,扬言要打进广州。耆英被逼无奈,只得同意两年后开放广州城。

12月,三名英国人在黄竹歧被百姓杀害,德庇时又扬言报复。耆英没有办法,派兵包围了黄竹歧,杀了三名百姓为英人抵命,算作是对英国人的交代。

一边是民情汹涌,一边是英夷残暴,耆英夹在中间苦不堪言。他对自己的驭夷本领再也没有信心,如果再待下去,恐怕就会死无全尸。

1848年6月,他想方设法调回了北京。这一天,距离他承诺的英人进城,还差10个月。

谁想人有旦夕祸福,道光皇帝因病长逝,新登基的咸丰皇帝上台仅仅11天,就下了一道“求言诏”,耆英的一道奏章,不但将自己和穆彰阿的政治生命全部断送,更让自己承受了牢狱之灾。当时咸丰皇帝先是把他降为五品,以六品员外郎修补,紧接着干脆以坐子罪为名义,将他革职圈禁。

耆英没有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要受这牢狱之灾。让他更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一件一件地发生。

(在清代,圈禁是专为高级官员所设的一种牢房。犯事的官员被困在一个小院子里,没有人身自由,其恶劣程度并不比牢房更强。)

广州反入城运动,以及一系列的事件,最终导致爆发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先是攻入了广州,后又扬帆北上,打到了天津白河口。咸丰皇帝惶恐不安之下,又想到了这位与洋人“私交甚好”的耆英,让他以侍郎衔,参与天津谈判,希图以他的经验化解这场矛盾。

耆英感激涕零地上路了,他对前途的凶险一点也没有发觉。当他与英方代表坐在谈判桌前的时候,英国人拿出了在广州缴获的档案。这些奏折中耆英说英国人犬羊夷性、畜生不如,同时英方还拿出了耆英的“情书”当众宣读。英方大骂耆英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让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羞愧得无地自容。

耆英实在受不了这种羞辱,他离开了天津,回到了北京。他没有请旨就擅自离开了,他实在受不了了。

《中英天津条约》和《中法天津条约》相继签订了,一个个丧权辱国的条约相继签订,咸丰皇帝五内俱焚怨气满腹,而耆英擅自离场更让他怒不可遏。这一次,耆英再也难逃劫难,他被咸丰皇帝赐令自尽,罪名是“擅自回京”。

这就是中国第一位外交官员的悲惨下场。

鸦片战争最危急的时刻,他临危受命,他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用欺君大罪来结束这场战争。他在不知不觉中签订了无数卖国条约,却始终坚信自己维护了祖国的利益。为了平复洋人的怨气,他不惜低三下四卑躬奴颜。广州反入城运动时,他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在洋人、皇帝、百姓三方的压力之下几乎性命不保。好不容易抽身而退,却因为一篇文章陷入了牢狱之灾,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赐令自尽的悲惨结局。

在他死后不到三年,清政府在奕

的领导下成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但其职权比外交部大的多。奕

本人以议政王的身份,亲自管理总理衙门,相当于总理兼任外交部部长。由此开始,中国外交人员的境遇不但得到了大大改观,更由军机大臣直接担任。外交事务不仅得到政府的重视,更成为晚清最重要的执能部门,领导着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

这一切,耆英都看不到了,如果他能再坚持两年零六个月,也许他就可以看到这一天。

其他人的命运

奕山

鸦片战争结束时,靖逆将军奕山已经被交部议罪,他在广州的所作所为也从各个渠道上达天听。刑部议定的结果为斩监候,但他没有死,而是坐了牢,他被圈禁在宗人府。

1843年9月,他被加恩释放,以二等侍卫充任和阗办事大臣,从此之后,他一直待在新疆。1850年,他升任伊犁将军,参与平定西北的叛乱。但他在新疆办了一件极大的蠢事,他与俄罗斯签订了《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这个条约对中国的商业发展极为不利。

如果奕山的经历仅仅只有这些,那该多好,虽然在新疆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但是毕竟危害较小,满朝的官员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可是事与愿违,1855年,他被迁任黑龙江将军,负责替清政府把守东北边陲。此时恰恰是俄罗斯“用武力为俄国商业开辟新的通向东方的道路”时代,奕山再一次与洋人不期而遇。

在俄罗斯的恐吓之下,特别是在“最后通牒的方式”逼迫下,他签订了近代最大的割地条约——《瑷珲条约》,将外兴安岭以南的60万平方公里白白送给了俄罗斯,又将乌苏里江以东40万平方公里改为“两国共治”。他的卖国行径,不知道比耆英严重多少倍。

当然,奕山也有自己的考虑,当时太平天国占据了半个中国,第二次鸦片战争即将爆发,在这种“亡国”的危急时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与俄罗斯开战了。相比英国、法国,俄罗斯早已是远东大国,对领土有极强的占有欲,对国际公法也极为蔑视。自清朝立国以来,他们的侵略其实从未停止过,在签订条约之前,他们已经实际占领了瑷珲,奕山逼不得已,又一下倒在了强权之下。

《瑷珲条约》传回北京,奕山又一次被革职了。此后他虽然复出,却再也没有出任过疆臣,特别是当奕

执政之后,更不敢让他接触洋务。这反而成全了奕山,让他得养天年。1878年,他以88岁的高龄寿终正寝,活完了自己的人生。他成了鸦片战争当中,所有大臣里活得最长的一位。

奕经

扬威将军奕经在鸦片战争结束的时候,也被定为斩监候,与奕山相同,他也被关押于宗人府。1843年他也被派往新疆,充叶尔羌帮办大臣,后来调为伊犁领队大臣。1846年,他因刑讯逼供,被革职发往黑龙江充当苦差。

咸丰皇帝登基后,他被调往新疆。太平天国起义后,他被紧急调回,负责协助北京地区的防守。1853年,他病死于军营当中。

杨芳

杨芳是鸦片战争当中,唯一一位没有被查办的。或者因为他年事已高,或者道光皇帝是念在他多年的军功。广州战争刚刚结束,他就回到了湖南养病,可以说,他是鸦片战争中唯一一位全身而退的大臣。

鸦片战争结束后,他请求辞官回乡,得到了道光皇帝的批准。1846年,他病逝于自己的家乡。

牛鉴

牛鉴是因为吴淞战败而被革职的,当时他被定为斩监候。1844年,道光皇帝将他释放,交给河南巡抚差遣。所以虽然牛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迅速复出,但他等于也得到了道光皇帝的安抚。要知道以他在河南的威望,又有哪一位巡抚可以凌驾于他之上。

1845年,他因为治理黄河有功,被授为主事,但他已经无心做官了,他请求回乡。

1853年,南方太平天国兴起,北方捻军兴起,咸丰皇帝焦头烂额,又重新启用他,让他以按察使衔镇压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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