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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可虑(2)

臣知道伊里布是获罪之身,臣先前已经请求过一次,皇上已然没有允准。臣现在再次冒犯天威,真的是胆战心惊,不胜惶恐。但臣一心为我大清,绝无二心,求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就将伊里布派来浙江吧。

这部分内容是将三个奏折合在一起,分别是《浙江巡抚刘韵珂奏报官兵在慈失利事势深可危虑折》《浙江巡抚刘韵珂奏为据报英军侵入慈并勒索银两情形片》《浙江巡抚刘韵珂奏请将伊里布改发浙江军营片》。这三份奏折是同一天上奏的,所讲的是不同的三件事情,此处合为一折。

耆英出山

七天之后,刘韵珂的《十可虑》被道光皇帝揽在手中,他捧读了很久,思虑无法平静,最后在这份奏折上批下了“所奏不为无见”六个大字。

早在三天前,道光皇帝已经收到了浙东战败的消息,他心中的焦急,一点都不亚于刘韵珂。这四个月来,奕经的动向一直被道光皇帝密切关注,浙东的反攻也是整个朝廷的头等大事。为了保险起见,道光皇帝一直隐忍着奕经的做派,没敢催促奕经浪战。没有人比道光皇帝更清楚,这一战对大清王朝的重要意义。当厄耗传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让他如何能相信,这一战败得如此彻底,败得如此一蹶不振,败得再也没有还手的能力。

刘韵珂说的没错,现在已经来不及再调集军队了,就算还有劲旅,大清的财政也已经枯竭,再也无力支付高昂的军费。自鸦片战争爆发以来,为了这场战争,户部捉襟见肘地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支付了上千万两白银,大清的财政本来就很拮据,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浙东一败再败,丧城失地,若不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覆灭就将近在眼前。

难道真的要重新启用伊里布吗?或者是琦善?如果不用这两个人,还有谁能扭转局面?如果重新启用这些为舆论所不齿的卖国贼,历史又将如何书写自己这位皇帝。谁又敢保证,启用了伊里布,就一定能够扭转局面。

万一重新启用了伊里布,和谈却又失败了怎么办?自己的脸面并不重要,可是天朝的尊严却不能不顾及。

道光皇帝犹豫不决,大清立国二百年来,何曾出现过一位投降的皇帝,可是今天,自己却在一群英国鬼子面前束手无策。

只要乍浦再失陷,南京和杭州必定不保,英军可以沿着长江直驱内地,一旦封锁运河,北方各省将陷入粮荒。

也许大清还有本钱,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但是收复江南将变得遥遥无期,划江而治也并非不可能,要是英军再攻入白河口,祖宗的基业,江山社稷就有可能会毁在自己的手里。自己虽然身为皇帝,同样也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也就在这一天,盛京将军耆英调任广州将军,正好来京觐见。耆英是自家人,道光皇帝焦虑无状之际,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耆英,道光皇帝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耆英没有想到,来京觐见的这一天恰好碰上了刘韵珂的《十可虑》,自己更会因为时间的巧合从此改变一生的轨迹。他跟道光皇帝谈了很久,也很深入。在耆英看来,浙江的战事已经无可挽回,如果再不求和,结局不堪设想。

难点不在于和谈,而在于如何巧妙地和谈。

道光皇帝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他当即决定,让耆英署理杭州将军,带上伊里布,一同赶赴杭州,设法和谈。又觉得杭州将军官职太小,恐怕无法驾驭浙江的督抚大员,于是重新任命耆英为钦差大臣,专门负责和谈事务。

一定要带上伊里布,但却不能全权委托伊里布。这样做有一个好处,伊里布是戴罪之身,已经被革职,重新启用的话,自己要冒很大的舆论风险,让伊里布以耆英的名义去和谈,或者可以规避这样的风险。万一耆英求和失败,还可以再派别人去,总之可以让伊里布具体操作,却不能大张旗鼓的委任。

既然已经定下了和谈的方向,那么如何和谈就变得十分重要。道光皇帝对耆英还是有要求的,这个要求就是先剿后抚。也就是说,必须在军事上取得胜利,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胜利,才可以开始和谈,这样才能制止英军的漫天开价。耆英深以为然。

历史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起点,伊里布被道光皇帝从张家口军台释回,准备重新开始自己的使命。

此时的伊里布已经明显老了。从一名意气风发的钦差大臣,突然变成了阶下囚,从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变成卖国贼,这一切经历,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

在张家口服刑期间,他遇到了琦善,两位曾经的钦差也在一起交流了很多。按照琦善的说法,天津必定无法抵挡英军的进攻,大清若是再不和谈,命运堪忧。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伊里布并不以为然,伊里布总觉得天津就算不济,至少也可以抵挡一阵,倒不至于就如此不堪。

可是来张家口探视的张喜,却给伊里布泼了一盆冷水。张喜说,天津的防务还比不上虎门和镇海,如果虎门镇海都防守不住,天津又凭什么能够抵抗英军?

如果真像张喜所说的那样,那么大清的命运就真的十分危险了。

将伊里布发往浙江军台效力的圣旨已经下达了,伊里布捧着这道圣旨,内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使命重大,我军节节败退,英军正在趁胜追击,能不能促成和谈,伊里布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是一个机会,可以洗刷自己的冤屈,但也是一个难比登天的机会,万一和谈不利,自己的命运,家族的命运,天朝的命运,都会付之流水。

心绪难平的伊里布叫来了张喜,他要带上这个仆人去折冲樽俎,没有张喜,很多事情都无从措手。张喜却说,首要的问题,是要把英军的实力和江南的情况,全部详细地汇报给道光皇帝,如果还像上次一样,君臣之间隔膜丛生,这一去注定凶多吉少。

伊里布当然清楚,只要道光皇帝还对侥幸抱有希望,自己生命事小,战争就还会再次升级。

1842年4月3日,伊里布在穆彰阿的带领下,来到了圆明园,他有很多话要对道光皇帝说,我军的情况,英军的实力,江南的防守,条约的内容。一年多来,伊里布每天都在想着这些,他已经70岁了,经历了这样的一番波折,个人的荣耀他已经看的很轻了,但是和谈牵涉万家生命和天朝命运,再不趁机坚定道光皇帝的想法,事情恐怕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此时传来宫中上谕,伊里布着赏给七品衔,交由耆英带往浙江效力,不用觐见了。

伊里布跪在二宫门外,他不停地磕着头,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被这道大门阻隔。他把头磕得砰砰响,向身前的这块砖头不停的发泄着,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顺着苍老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失声痛哭。

他不明白,为什么道光皇帝就不给自己一次机会,让自己把江南的军情详细汇报。和谈就算千难万难,自己绝不会退缩一步,哪怕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也再所不惜,只求皇帝给一个陈说的机会,只求皇帝明白军务紧急,战争绝无胜算,绝不能再掣肘求和之路了。

可是为什么,连这样的一个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穆彰阿搀起了伊里布,作为首席军机大臣,他明白伊里布的心境,但他也不能左右道光皇帝的决定。

耆英和伊里布就要开始两人的求和之旅,老张喜没有随行。伊里布曾经声词俱厉地训斥了张喜,无奈张喜对前景不抱希望。他竟然设法作践自己,将自己整成重病,以求避过这场灾难。

伊里布一度跟张喜闹得不可开交,他骂张喜装病是因为怕死。张喜说,我不怕死,但也要死的其所,要死的有意义。

伊里布也就没有再为难张喜,他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张喜要照顾两位八十岁的高堂,又何必再搭上这条生命。

1842年4月15日,耆英伊里布启程前往杭州,北京的正阳门在斜阳的照映下,送走了天朝的第五位钦差大臣。

耆英走了,他奉命前去和谈,他的求和之旅能够成功吗?道光皇帝终于静下了心来,他开始认真审视自己面前的敌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来自远方的敌人其实一无所知。

两年前,林则徐开始禁烟,惹得这伙强盗占了定海,跑来天津耀武扬威,当时自己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追讨商欠,想让大清赔款。自己为了避免战争,这才撤办了林则徐,改派琦善去安抚。

可是这伙人到了广州之后,不断提高价码,以武力相威胁,为了一点烟价,甚至占领香港,强攻虎门,一直打到了广州城外。他们为的是什么?按着奕山当时的说法,他们是要恢复通商,赔偿烟价。既然奕山已经赔了钱,也通了商,那他们重新攻打浙江,又是为了什么?

大清与英国相隔数万里,这些洋人贪财嗜利,他们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想到这里,道光皇帝立即下发圣旨,要求奕经和台湾总兵达洪阿,分别审讯被抓捕的洋人,他太想知道这些洋人的意图了。

目前抓获的白人既然是头目,肯定对英国的军情比较熟悉,据称英国距离天朝有七万里,要经过哪些国家,克什米尔到英国需要多少路程,是否有水路相通?与英国平常有没有往来?为什么这次跟英国一同来浙江?

英国到底多大面积?有多少藩属国?除英国之外,还有哪些国家比较强大?英国到俄罗斯有没有陆路相通?有没有贸易往来?

英国到新疆有没有陆路相通?平时有没有往来?

孟加拉、西班牙、菲律宾、奥地利为什么也派兵来?是被英国强迫而来,还是用钱收买?

英国国王据说是位二十二岁的女生,她何德何能,可以成为一国之主?她有没有婚嫁,她的丈夫是谁,在英国是什么官职?

英军的这些钦差和提督是不是女王任命的,还是他们自己所封?他们在浙江占领府县,搜刮民财,到底是谁在主持?

义律是否已经回国?回国之后具体在干什么,有没有信息传来?

英国制造鸦片卖给中国,是为了图财呢?还是另有别的诡计?

此次骚扰浙江的英军,共有多少艘军舰?除璞鼎查是国王任命之外,头领共有几人?他们最信任的汉奸是谁?

英军的战舰到底有多大,吃水多深,是否只有舢板船和火轮船?还是另有安装大炮的军舰?军舰最大的有几个桅?长度多少?每艘军舰能装设几门大炮?

道光皇帝的疑问太多了,他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可他没有想到,大部分的答案其实就藏在圆明园中,一直就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明朝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也就是鸦片战争爆发的二百多年前,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曾经绘制了一幅全球地图,由明朝宫廷画师临摹12份,存放在北京的紫禁城中。在这幅地图当中,清楚地标注了英国和中国的位置,并且详细绘制了英国通往中国的航道。

可惜这幅精美的地图遭到了大清官员否定,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大学士纪晓岚在校订《四夷考》时,对以往洋人绘制的地图进行了强烈批判,他说这些洋人言语有夸张之处,明朝皇帝被利玛窦等奸佞小人所蒙骗,竟然将欧洲翻译为“欧罗巴”,用词过于夸张,而将亚洲翻译为“亚细亚”,用心十分险恶(在中文当中,亚的意思是弱、细的意思为小,亚细亚就变成了又小又弱,而欧罗巴三个字,罗的意思为抓捕,巴的意思是张开,翻译的话就成了张开一张大网去抓捕,难怪纪晓岚接受不了)。

从此以后,大清就再也没有重视这幅地图,而将自己绘制的《大清皇舆全图》奉为至宝。

道光皇帝提问的英国距离,途经几国,是否水路相通,是否与俄罗斯接壤,其实当时他自己最有资格回答,只是恐怕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紫禁城里有多少宝贝。

至于英国军舰多大,载有多少门大炮,吃水多深,不但琦善在第一次上奏时,就已经详细汇报给他了,在圆明园里,更有马戛尔尼进贡的战舰模型。可惜这所有的一切,道光皇帝从来都没有重视。

这幅图为南京博物院收藏,原本是六幅条屏。此图长为380.2厘米,宽为168.7厘米,在右上角写着“坤舆万国全图”六个大字。此图附有一些小幅的天文图和地理图,如右上角有九重天图,右下角有天地仪图,左上角有赤道北地半球之图和日、月食图,左下角有赤道南地半球之图和中气图;另有量天尺图附于主图内左下方。各大洋绘有各种帆船共9艘,鲸、鲨、海狮等海生动物共15头,南极大陆上绘陆上动物共8头,有犀牛、象、狮子、鸵鸟等。当时澳大利亚还未被发现,所以此图当中没有大洋洲。

乍浦之战

相对于战败的清军,此时的英军也是十分的窘迫。援军没有开到,璞鼎查还在香港,有限的兵力被分散在宁波、镇海、定海三处。浙东的反攻的确是被击败了,但是难保清军不会再发起一次反攻,如果是那样的话,英军就会处在被动防御的境地,失去了进攻的机动性。

巴加和郭富当即决定,放弃宁波和镇海,集结所有的力量去攻击新的地区,他们选择的目标是海防重镇——乍浦。

乍浦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位于钱溏江的入海口,杭州湾的北侧,它像一个卫士一样把守着钱塘江,一旦乍浦有失,英军就可以顺着钱塘江直逼杭州。

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当然引起了历朝历代的重视。早在明朝永乐年间,乍浦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建设,在明朝中期的抗击倭寇战争中,乍浦的重要性更加显现。到了清朝统治之后,这里的改由八旗驻防,设一位副都统长年镇守,可见清政府对这个小城的重视程度。

自鸦片战争爆发以来,伊里布十分重视乍浦的防守,他调集了大批的人力物力,从绍兴运来石头,从九华山运来泥土,还特聘一位俄罗斯的工程专家进行设计,为乍浦修建了一座石头碉堡。这座碉堡建成之后,伊里布亲自试验,用八千斤的大炮轰击,结果这座碉堡只碎了一块石头,伊里布十分满意。

除此以外,伊里布、裕谦和奕经,都把乍浦作为防守的重点,为这里添兵添炮,所以到了战前,这里一共驻防了七千多人,远高于其他地区。在这七千人当中,还有八旗劲旅1841人,陕甘劲旅1000人,兵丁的质量更是远高于其他地区。

1842年5月7日,英军主动撤出了宁波,在镇海仅保留了200人防守招宝山,剩下所有士兵和战舰在黄牛礁集结。这支部队共计有军舰7艘、轮船4艘,陆军达到了2000多人。在巴加和郭富的指挥之下,他们准备进攻乍浦。但是由于风潮的原因,直到5月18日,他们才发起了进攻。

英军的战术与以往相同,海军正面攻击,摧毁各处炮台,为陆军提供炮火掩护。

陆军分为三个纵队,分别从左、中、右三个方向进攻乍浦。

左纵队863人,由舒德上校指挥,由西山咀登陆,直接攻击乍浦城。

中纵队378人,由蒙哥马利中校指挥,以炮兵为主,从灯光山一带登陆,切断高地守军与乍浦城之间的联系,与左路纵队一同进攻乍浦城。

右纵队969人,由马里斯中校负责指挥。在唐家湾一带登陆,负责沿山区向西推进,攻占制高点,清除乍浦的外围。陆军司令郭富将跟随右纵队,一起清理乍浦外围。

一切都没有改变,正面进攻,侧翼包抄,现在考验的就是乍浦的守军。

战斗刚一开始,海军就以猛烈的炮火轰炸了乍浦城的炮台,很快,城中就变得一片死寂。按照英军的猜测,守城的清军已经相继逃散,于是三个纵队开始登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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