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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虎门的硝烟(2)

义律把判决结果报告给林则徐,说没有查到真正的凶手,按照英国的法律,在没有查出真正凶手之前,不能将这些嫌疑犯送交中国审判。当然义律也向林则徐承诺,一旦查出真正的凶手,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死刑。

林则徐觉得义律效率低下,他说:查了这么多天,连个凶手都查不出,义律这个官员比个木偶都不如。

在封建社会,衙门对民间诉讼的审判是相当轻率的,效率很高但冤案丛生,这一点,也是洋人要求治外法权的原因之一。

其实这个案件并不复杂,林维喜并不是当场毙命,所以在一场群殴事件当中,指认凶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按照英国的法律,当然不会轻判死刑。就算是按照大清的律法,也对误杀罪给予轻判,通常也是以监禁和赔偿为主。但对于本案,林则徐和义律,却在误杀还是谋杀上,没有一致的意见,或者林则徐也知道这是误杀,罪不致死,只是想以此为手段逼迫义律甘结。这就造成了两国之间的律法冲突,义律与林则徐把这个案件变成了一场刑事裁判权的争端。

不过此时,林则徐已经掌握了一些国际法知识。他通过翻译的《各国律例》,得知西洋各国之间并不存在治外法权,于是坚决要求义律交出人犯。如果拒不交凶的话,他就要赶走居住在澳门的所有英国人。林维喜的案件给林则徐了一个借口,他再次引申出了连坐制度,也就是如果不交凶的话,那整个澳门的英国人都要承担连带责任。

林则徐命令葡萄牙的澳门总督张贴了两则告示,停止对所有英国人供应食品、水和其他生活来源,并且撤走所有中方服务人员,包括买办仆人通事翻译。林则徐还要求澳门总督赶走所有的英国人。如果英国人不离开的话,那么整个澳门,将变成第二个广州商馆,那时连带受惩罚的,将是所有的澳门人。

与此同时,林则徐和邓廷桢率领二千士兵,驻扎在澳门旁边的香山县,扬言当天晚上就要包围澳门。澳门总督没有办法,他跟义律说,今天晚上我还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但是明天,我就没有办法了。

8月26日,据史料记载,这一天的夜里澳门一带狂风暴雨,直到第二天才渐渐停歇,天空变成了一片沉重的灰色。在这一天,所有的英国人,包括妇女孩子老弱病残,一共三千多人全部都被赶上了船。英国人凄惨地扶老携幼,一个个排着队登上了一艘艘货船,他们从此将要开始海上的漂流生活,船上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淡水,甚至连洗个澡都变成了窘望。而且当天,这些商船因为天气原因,还是没能起航。不过,谁也不敢留在岸上,因为谣言已经满天飞了,有人说林则徐要逮捕澳门城里所有的英国人,还有些谣言听起来更加可怕。

船上就安全吗?在他们上船之前,商船已经遭到了攻击。黑纠克号从澳门前往香港,在海上遭到了袭击,是广东水师伪装成海盗干的。除了茂斯先生之外,所有船员全部遇难,甲板上到处都是血迹,只有一名船员跳海逃生,他在海里抓住了缆绳躲过此劫。而船上唯一的生还者茂斯先生也被割掉了左耳朵,“海盗”强迫他吃了自己的左耳朵,而且准备看着他流血而死,直到另一艘武装商船经过,“海盗”们才离开了黑纠克号,茂斯先生才终于获救。

有资料显示这次袭击是一名叫黄综的守备干的,后来他升了职,当上了都司。

此时此刻,林则徐和义律两个人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林则徐觉得,一旦不能逼迫义律签订甘结,那么虎门销烟就仅仅只是一场禁烟风暴,风暴过后鸦片贸易还会如常进行,甚至还会更加的疯狂。而义律也已无路可退,他也知道林则徐只是拿林维喜案件,来逼迫自己签订甘结,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做。

现在林则徐已经到了澳门,他准备发动了所有的力量,再把整个大海变成第三个商馆区,围困所有的英国人,直到义律投降的那一刻。林则徐对道光皇帝说,就算义律的船上装满了食品,可是烈日炎炎,大海之上又没有淡水,仅此一项,就足以致其死命。

澳门大战

澳门,在中国近代开始之前,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奇特的地方。

大约在明朝中期(1553年)的时候,也就是鸦片战争发生前三百年,葡萄牙有一艘船在澳门海域触礁,于是通过贿赂当地官员,被允许在澳门晾晒货物。后来,这里的葡萄牙人就渐渐多了起来。明朝万历十年(1582年),葡萄牙人与明朝政府签订租地条约,以每年五百两银子的价格,租借了澳门。到了1614年,葡萄牙政府正式向澳门派驻总督,将澳门视为自己的殖民地。

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澳门曾经是明朝政府与西洋联系的重要窗口。通过这个窗口,明朝政府购买了大量的西洋武器,用来装备明军,主要是装备威震一时的关宁铁骑。这些武器当中最著名的,就是袁崇焕炸死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红夷大炮。

清人入主中原之后,默认了明朝的政策,继续以每年五百两银子的价格租借澳门,并且使澳门成为了清初的四大海关之一(清初四大海关是澳门、云台山、宁波及漳州)。

虽然葡萄牙政府曾经多次与清政府洽谈,希望将澳门彻底割让,但清政府一直没有同意。此后澳门就处在中国和葡萄牙的双重统治之下,变成了南中国一道独特的风景。葡萄牙定期向澳门派驻总督,声称澳门是葡萄牙的殖民地。而清政府也派出澳门同知,对澳门实行着有效的统治。大多数情况下,中葡双方以协商的形式,共同治理着这块土地。而这块土地,因为有了葡萄牙的西洋式管理,也就成为所有洋人的后勤基地。

林则徐和邓廷桢,为了赶走所有的英国人,带兵巡视了澳门。当然,巡视的目的不光是检查英国人的去留,更重要的,是林则徐想近距离地观察洋人,特别是洋人的军队。义律和所有的英国人已经被驱逐到海上了,估计很快就会熬不下去了。但是垂死的义律会做怎样的挣扎,林则徐也不是很有底气,广东水师实在让人无法奢望。

林则徐和邓廷桢在澳门巡视时,经过了三个炮台,每个炮台都鸣放十九炮表示欢迎,另外还有小朋友献花,还有仪仗队让林大人检阅。这种西洋的检阅仪式,让林则徐大开眼界。

但是洋人士兵的一个细节,引起了林则徐的注意,他发现士兵们的腿都用布条绑的死死的,有一些军官干脆就穿着坚硬的皮靴。这些仪仗队员走路都是直挺挺的,貌似小腿不会打弯。而且这些洋人士兵,看来冲锋陷阵击和刺博杀都不娴熟,除了洋枪洋炮之外一无所凭。军装也太过紧身,光注重了好看,根本就不实用。在林则徐的眼中,这样的装束非常不利于近身作战,他认为这些洋人小腿屈伸尚且不便,一旦摔倒之后,起身都成了难事,那么这样的话,他们的陆战能力将会大打折扣。

以往传闻洋人海战船坚炮利,勇猛难挡,但也确实没听说过他们的陆战能力。看来他们也知道短兵相接并不擅长,所以才一直避免跟大清的军队在陆地作战。

但是广州不比海上,虎门黄浦一带浅滩暗礁,吃水较浅,笨重的英国战舰根本无法驶入,即便驶入也会运转不灵。再加上两岸炮台林立,英国战舰一旦驶入,只能被动挨打,毫无反击能力。要是他们弃船上岸的话,那就会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

想到这里,林则徐终于找到了制敌的方略,那就是闭关锁国,坚壁清野。就好像当年康熙皇帝收复台湾一样,只要断了他们的接济,不与他们海战,那么即使遇上战争,这些洋人也将难以作为。

就在此时,林则徐还得到了一个情报,英国前来中国,不但要经历七万里的海程,还要越过非洲南端的好望角,那里滔天巨浪,遮云蔽日,没有一定的运气和技术,根本到不了中国。再加上英国现在执政的是一位女王,年仅二十岁,而她的叔父正在想方设法谋权篡位,那么英国政府自顾不暇,又有什么能力远征中国呢!

还有一些资料显示,英国所占领的新加坡等地,都是一些公司和商人的私自行为,并没有得到英国女王的许可。那么义律所率领的这一千洋人,又有什么能力来对抗兵威鼎盛的大清呢!

林则徐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制敌的方略。

在澳门,林则徐也首次感受了一下夷风夷俗,他在日记里写到:

今天有上百名洋兵列队,都穿着军装,还配着音乐,引导我们走过望厦村。我赏了他们四百银洋,还有一些牛羊肉和酒。走在澳门的大街上才发现,原来洋人都喜欢盖房,有些楼有三层高。可惜洋人的衣服太难看了,把全身裹得紧紧的,光露个大长腿,走起路来像野兽一样。还有一种黑鬼,都是仆人,比油漆还黑,还以为是涂的,原来是天生的。这里的妇女都扎着两个髻子,衣服上面把胸都露出来,下面好厚的裙子啊,听说结婚都是自由选择,真是伤风败俗。

林则徐还视察了英国人的住宅,已经全部人去楼空。临走的时候,他还是训斥了澳门总督,让他好生管理澳门,不许从事鸦片贸易,好自为之。

这一次出访,林则徐非常满意,他还给道光皇帝申请,以后每年进行一次出访活动,也好约束澳门的外国人。道光皇帝没有同意。

这一次出访让林则徐彻底吃了定心丸,原本对英国的海上优势还心存忌惮,现在一扫而空了。他给沿海居民下令,所有人不准给漂在海上的英国人提供食品和水,所有沿岸的水井都投下毒药,他要饿死渴死三千多英国人。

然后林大人在广东招募水勇,也就是民团组织,以村为单位,封锁整个海岸线。所有水勇全部发给武器,由行商、盐商和客商三家掏钱,他知道经费有限,所以不用国库银子。命令水勇凡是见到英国人上岸就杀,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杀了英国人,不惜一切代价。同时告诉水勇,如果洋人在海上,也不要去追击。如果有人为英国人提供食品,或者是引渡英国人,那就是汉奸,严惩不贷,绝不能让英国人获得一丁点资源。如果有人胆敢为英国人提供引水,由广东水师就地正法,枭首示众,绝不姑息。

林则徐的这则命令,在洋人看来已经相当于开战了。但他做事一直都是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从这一点来讲,他真的适合惩治贪官污吏。但是如果让他处理国际纠纷,只怕想和谈都难,因为他天生就是那种绝不妥协的人。

林则徐大量组织水勇,曾被后世的史书长篇歌颂,认为这是发动了一场人民禁毒战争。但实际上,按照后来历史的演变,水勇们最终敲响了清王朝的丧钟。这些水勇并没有抵挡住英国侵略军,反而在战斗时不断地闹饷。给钱就开工,炮一响就逃,战争停止再回来闹饷,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后来被裁撤后,一部分水勇干脆投靠了英军,引导英国军队进攻广州。再后来在英军已经占领广州外围的时候,水勇们又参与了三元里抗英。再后来当鸦片战争结束后,他们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入城运动,到处追杀落单的洋人,类似今天的恐怖主义。最后,没有仗打的这些水勇干脆投靠了天地会,又追随天地会参加了太平天国起义。当养成好勇斗狠的习气,以及组建了基层组织之后,两广就成了革命的基地,贯穿整个中国近代的全过程。

这不是林则徐的错,也不是水勇的错,历史的发展有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水勇一旦组建起来,就会形成一个拥有自身利益的组织,在没有安置好生路之前,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地遣散。一旦组织者失去了控制力,这些人就会变成一群暴徒,变成了谁给饭吃就为谁卖命的强盗。现在他们的矛头对准了英国人,被史书称之为民族英雄。等到他们被遣散之后,就投靠了英军,变成了史书上的汉奸。

不过,这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也把义律彻底逼疯了。他派郭士立送去一封抗议书,他说我们这里有三千英国人,没有水和食物,我们天天在海上接雨水喝,可是你们在井里都下了毒,我没有办法,为了生存,我们必然要跟中国军队发生冲突,而且以后的摩擦将会不断发生,我是逼不得已的,这件事情必须由林大人来负责,我这可是和平之言。

郭士立把这封信送到了九龙的中国官员手里,然后就坐在那里等,等了五六个小时,却没有人敢接收。所有与英国人相关的事务,已经成了官员们的心病,没有人敢参与,现在这种敏感时期与洋人接洽,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汉奸。这一次,义律真的急了。

就在这时,从印度驶来了一艘装备有二十八门大炮的战舰窝拉疑号,义律的手里还有一千多英国士兵。这使义律有了底气,他给澳门总督写了一封信,他说就凭这支军队,我就能够保证澳门的安全,只要你让我们上岸,我就能用武力来保护你。

澳门总督根本不想趟这浑水,他对义律回信说:这是你跟林大人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们这里很安全,不需要你来保护。

义律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为了三千英国人的生存现状,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攻击清军,他要抢水抢粮。

为了有饭吃再战九龙

当时的义律还是很有办法的,他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之下,通过关系买到了一船食品。没想到这船食品还没送出来,就被广东水师查没了。

义律索要食品,广东水师不给,义律下令攻击广东水师,中英之间终于付诸于武力,九龙之战打响。

1839年9月4日,当时英国还没有通过议案,也没有准备要对中国发动战争。但义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当时他除了战舰窝拉疑号之外,还有几艘属于印度舰队的小战舰。他派人给广东水师送去了一封信,说下午两点半之前,再不给我们提供食品,我就把出海的中国船只击沉。被逼急了的疯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清军参战的是大鹏营参将赖恩爵,他率领三艘广东水师的战船,在九龙山得到了炮台的炮火支援。英军参战的是威廉要塞号,还有甘米力治号小船。窝拉疑号大型战舰,并没有参与战斗。

双方在九龙一带互相开炮,打了大约有四个多小时,英军船小,炮弹也少,打完之后就撤出了战场,广东水师也没有追。这只是一次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但是它所带来的效果,却实在出乎义律的意料。

此战之后,广东水师明显远离英国战舰,而义律虽然没有从广东水师那里索来粮食,但是由于英国军舰的威慑力,前来售卖食品的渔船就明显多了起来。虽然价格不菲,但至少义律暂时不用再为食品和水发愁了。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在没有得到英国政府确切的训令之前,义律也不敢酿出更大的事件。所以,九龙之战刚刚结束,义律就通过澳门总督向林则徐解释说,这次冲突只是为了获得食品,是不得已的举动,我现在谋求的还是和平。

林则徐也默认了渔民接济英国人,实在是因为广东水师太不给力,如果再扩大冲突的话,至少目前广东还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林则徐也想使用缓兵之计,等到沿岸的炮台建设完毕,那时候,再致义律死命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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