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一怔，道：“哦？是么？”说着伸手摸了摸李煜的额头，道：“嗯，好像是没那么烫了，气色也好多了。”李煜点头道：“多谢母后关心。”钟氏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啊？怎的对你这般好？”李煜道：“儿臣也不知道，不过，她说她已没有了亲人，让儿臣收留她，儿臣便把她带到了宫里。”钟氏一怔，道：“你就这样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带到宫里？”李煜微笑道：“母后请放心，儿臣相信夏姑娘不会害我的。”钟氏微笑摇头，道：“你总是这般诚心待人，需得小心被人算计了。”李煜点头道：“儿臣明白，请母后放心。”
钟氏点了点头，道：“行了，你的事情，哀家也不想过问，哀家也相信你自己有分寸。”说着，又看着一旁一直低头不语的女英，轻叹一声，有意撮合他二人，便道，“哀家乏了，先回去了，你和女英很久没有好好见过面了，你们两人好好聊聊吧。”说完，带了随行婢女离去。
李煜和女英都是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走着，低着头不敢看向对方，两人都是沉默不语。良久之后，终是李煜忍不住先开了口，说道：“女英，以前都是朕不好，这一年多，你一定很难过吧？”女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怪你。”李煜叹道：“你和娥皇嘴上都说这不怪朕，可是心里又岂能当真不怨恨？记得那天在画堂，看着你伤心的样子，朕真的觉得对不起你，就算是你心里有恨，也是常情。”女英微微摇了摇头，忽然抬头看着李煜，正色道：“姐夫，天意弄人，这件事终是对不起姐姐，但是，于女英，只要今生能与姐夫相识，便已无恨。”说道“天意弄人”，其实，女英所知内情甚少，而娥皇这半年来一直病重，李煜也无心理会乔滴珠从中作梗。直到娥皇病逝，李煜满心伤痛，只觉无论再做任何追究也是徒劳，以是，这件事也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李煜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有很多女子都是深深地爱着自己，而自己带给他们的好像却只是伤害，想到这，李煜不由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女英见李煜神色怅然，心里也不是滋味，沉默半晌，轻声道：“姐夫，姐姐临终前，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姐夫，我一定不要你再伤心难过，我想，姐姐一定也希望你幸福地活着。”女英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充满了坚定。李煜既是感激又是难过，柔声道：“谢谢你。朕知道，这一年多，朕一直在照顾娥皇，却苦了你。女英，朕答应你，三年以后，立你为后。”
女英只是低着头，微微摇着头道：“女英不在意后位，只要姐夫过得开心。”李煜不由心下感动，冲女英微微一笑，说道：“朕带你去看看那个女孩好不好？她绝对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女英知道，李煜这样做，既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也是对自己的尊重，他承认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愿意有事隐瞒自己。于是女英点了点头，李煜轻轻拉着女英的手，向霁雪阁走去。两手相握，还是当年那般温润如玉，只是心情却已大异。
两人正走着，却看见仲寓在河边玩耍，黄凤则独自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玩弄着微微吐芽的柳条。其实在娥皇生病期间，李煜的两个儿子都是由黄凤照顾，长子仲寓今年已然五岁，黄凤便开始教他一些诗词字画。想来，是今天天气晴好，又是刚刚开春，万物复苏，仲寓便想出来玩会儿。李煜和女英便一起向河边走去，仲寓看到他二人微微一怔，忙跑了过来，唤道：“父皇、小姨。”李煜素来未要求过仲寓平日见面也需拘束恭谨，以是仲寓并未上前见礼。
黄凤听到话声，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蹲身行礼，说道：“参见皇上、国姨娘娘。”李煜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仲寓问道：“父皇，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据仲寓所知，李煜不常来这里。李煜心念一动，说道：“仲寓，父皇在宫外给你找了个玩伴，正好可以陪你玩，你可喜欢？”仲寓问道：“是什么人啊？”李煜道：“是个女孩，大概比你大五岁吧。”黄凤平日严谨守礼，从来不敢跟仲寓说笑，仲寓平日正觉无聊，听了这话自然欢喜，忙拍手笑道：“好啊，好啊，父皇带我去见她好不好？”李煜点了点头，道：“朕正好也要去那里，那就一起去吧。”仲寓高兴地点了点头，道：“多谢父皇。”李煜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黄凤，不忍将她一人冷落，便道：“保仪，一起去吧。”黄凤蹲身道：“奴婢遵旨。”李煜似也习惯了黄凤的礼数，只是微不可闻地略略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四人来到霁雪阁，夏雨正在院中练剑。夏雨见到李煜前来，有几分意外，微微一惊，忙收剑轻声道：“李煜？”既然已回到皇宫，也就不需隐瞒身份，夏雨又恢复了以前直呼其名的习惯。听到这个称呼，四人都是一怔，黄凤脸上已隐隐有一层寒霜。李煜却是愣在了当地，他一下子想起来为何会觉得这女孩的声音有几分熟悉，这个几乎无人敢用的称呼，让他想起了在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阻止自己自杀的那个声音。这到底是真还是梦？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夏雨见状，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道：“啊，对不起，我忘记了，在这里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黄凤和女英又是一怔，心道：听这意思，竟似这女孩平时叫“李煜”已然叫习惯了。两人均是心下奇怪。李煜听到夏雨答话，这才回过神来，微笑道：“我告你我的名字不是让你这般叫的吧？”李煜听得出来，夏雨的话纯出自然，虽然称呼实在无礼，却并无半分不敬之意，也就并不在意。
女英也看出夏雨并非有意，柔声道：“小妹妹，在这里要叫他‘皇上’或者‘官家’的。”夏雨想了一想，竟摇了摇头，说道：“可是这样太没特色了。野心勃勃的赵匡胤是皇帝；变态残暴的赵光义将来也会当皇帝；刚刚被灭的西蜀孟昶是皇帝；残忍昏庸的刘也是皇帝；就连年年称臣、岁岁纳贡的钱都是个土皇帝……可是这些人，又有哪个比得了一个‘煜’的光芒万丈，照耀四海？”说到最后一句，夏雨的眼睛里闪烁着向往和赞美的光芒，任谁听来，都不会觉得这番话是谄媚恭维，而是句句出自真心的称赞。
李煜听了既感欢喜又觉好笑，笑问：“我在你心里就这般无人能比？”夏雨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也不见得是完全无人能比，但至少今时今世是无人可比的了。”李煜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如此说来，我还是不要你叫我‘皇上’了。不过‘李煜’这两个字，听起来实在是别扭，要不，你就叫我‘重光’好了。”夏雨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不成，这是昭惠娘娘和国姨娘娘专用的，我不要跟她们抢了。”夏雨心里很明白，李煜跟女英的情义已经引起了别人的非议，她自己决不想再做一个搅局的人，她的希望一直是为李煜赢得生前身后名。
李煜不由一怔，问道：“那你想如何呢？”夏雨想到了百度贴吧里见到的“小承子（指袁承志）”和“李煜哥哥”这一类的称呼，心中已有了想法。夏雨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了，我已想好了。”李煜奇道：“哦？什么？”夏雨笑道：“我现在不说，反正到时候，你准知道我是在叫你。”李煜点了点头，又问身边的仲寓，道：“仲寓，觉得这位姐姐怎么样？”仲寓道：“嗯，很有意思，儿臣在宫里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呢！”
夏雨暗笑，心道：这不是废话么，宫里怎会有我这样的女子呢！仲寓打量着夏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夏雨道：“在下姓夏，名雨，小字雨儿。”仲寓点了点头，夏雨见到李煜是带仲寓同来，又听着他两人的对话，已隐隐猜出李煜的目的，于是问道：“小李子哥哥，你不会是想让我带郡公玩吧？”听到“小李子哥哥”这五个字，相信就没有人有心思注意她后面的话了。李煜和女英都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黄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煜笑了半晌，仍是缓不过劲来，仍是满含笑意地问道：“这就是你想的称呼？”这样个性的称呼，李煜怕真是第一次听到。夏雨道：“是啊，”说着，看见了黄凤严肃的目光，低下头来，轻声问道，“怎么？我又大不敬了么？”李煜稍稍缓过劲来，仍是笑道：“没有，没有，你要是不嫌五个字太费劲就这么叫吧。”夏雨见状，顿足不悦，道：“我有这么可笑么！小李子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想让我带郡公玩？”李煜止住笑，点点头，问道：“你可愿意？”说实话，夏雨是十分愿意的，她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见李煜，而是为了尽一切努力为李煜做事，所以她很乐意将昭惠娘娘赐予自己的武功教给仲寓。
夏雨点了点头，在一旁不满了很久，却一直不敢开口的黄凤终于忍不住，说道：“皇上，夏姑娘无名无分，就此留在宫中，于礼不合。”一来，黄凤是个严谨自持的人，对于夏雨的无状很是不满；二来，黄凤并不了解夏雨，实在不放心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宫里。而女英则是对李煜的判断力深信不疑，再加上自己本也是活泼之人，自然对夏雨很是喜欢，也就没有提出异议。李煜也很喜欢、很信任夏雨这个女孩，于是，说道：“这样，那朕给她一个封号便是。”仲寓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这样夏姐姐便可以留在宫里了。”
可是夏雨对宫里的名分一点兴趣都没有，做一个宫女，哪里有做江湖游侠逍遥自在？她当时只是想以一个游侠的身份，默默地帮助李煜，若是自己的身份变了，那岂非要受很多规矩的束缚？于是，夏雨苦笑道：“小李子哥哥，我可不想做什么宫人，而且郡公，您能不能不要叫我‘姐姐’啊，这样我不就成了公主了？”仲寓笑道：“你比我大，不叫姐姐难道叫妹妹？这跟是不是公主有什么关系？”李煜想了一会儿，道：“嗯，仲寓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你既然不想做宫人，朕便封你做公主如何？”夏雨一怔，很意外地愣在了当地，她不敢相信李煜会封一个来历不明、初入宫廷的女子为公主。或许真如以前所言，李煜的心性当真不适合为君。
李煜见夏雨沉默不语，问道：“怎么？不喜欢？”夏雨回过神来，心道：封为女官，最多只是五品，我肯定是不喜欢的；封为诰命夫人，怎么说都是极不合适；若是纳为妃嫔，又违背了我的初衷。嗯，这样看来，封为公主，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于是夏雨蹲身行礼，说道：“臣妾谢过皇兄。”夏雨还是知道什么身份该说什么话的。李煜却摆了摆手，笑道：“算了，自称‘臣妾’、称我‘皇兄’的都不差你一个；但是自称‘在下’、称我‘小李子哥哥’的就只你一个，你也就不用改口了。至于行礼问安，也大可保留你们江湖的习惯。”
夏雨大喜，她可不想放弃自己发明的这个可爱称呼。于是夏雨抱拳道：“多谢小李子哥哥。”仲寓却犹豫起来，问道：“那我还能叫你夏姐姐么？”夏雨笑道：“现在随你了，不过，把我叫老了，我可不答应。”夏雨本也不是宫廷中人，对于皇宫里的辈分问题并不在意。仲寓喜道：“好啊，好啊，以后我常来霁雪阁玩。”几人又闲聊几句，李煜便携女英离去，仲寓也就一同告辞。黄凤走在最后，回身又看了一眼霁雪阁，她心里对这个不守规矩的夏雨很不放心，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黄凤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她只能默默地注意着霁雪阁，不让夏雨做出什么不利于皇上和唐国的事。
此后仲寓便常前来找夏雨，夏雨有时陪他玩一些宫里不常见的游戏，更多的则是教他轻功内力、鞭法剑术。仲寓本就聪慧，再加上于武功也甚是喜欢，因而精进甚快。而夏雨则对此也甚是欢喜，不过她心里确也惦记着其他的事。夏雨在梦中旁观李煜半生，她对宫人乔滴珠早就心生怀疑，她要做的是查清李煜和娥皇尚未查明的事情。
一日，仲寓前来，夏雨问道：“郡公，你可知道宫人乔滴珠？”仲寓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啊，据说她本是韩大人府上的歌妓，后来才入了宫廷。夏姐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夏雨道：“哦，没什么，只是随意问问。你跟她来往多么？”仲寓道：“还好吧，以前还不怎么见她的，不过这一年多她似乎跟保仪走得很近，倒是常常出入保仪的寝宫。”夏雨点了点头，也并不觉得奇怪，心道：女英的事，怕是让娥皇和女英都记恨上了乔滴珠，娘跟娥皇走得很近，怕是也知道些什么，而乔滴珠若有什么不轨之图，想来以宫人的身份是不行的，需得攀附一个地位稍高之人，那么毫不知情的黄保仪自然是最佳人选。
夏雨这样想着，忽然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郡公，您说从什么时候起乔滴珠跟保仪走得很近？”仲寓不解，道：“近一年多啊，怎么了？”夏雨点了点头，心道：如此说来，仲宣死的时候，乔滴珠也可常出入保仪的寝宫了。夏雨沉思半晌，才感到仲寓在叫她，回过神来，说道：“哦，无事，只是你平时多注意此人。”仲寓和夏雨相处的这段时间关系甚好，对夏雨的话自是并无怀疑，心下虽然不解，但见夏雨并不解释，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入夜，夏雨决定去拜访一下乔滴珠这个人，于是夏雨起身前往掖庭，夏雨本来并不指望今晚便能查出什么，可是令她意外的事，竟然看见乔滴珠悄悄地向宫外走去。想来乔滴珠是宫女中品级最高的，又因为对唐国有功，在皇上和一些嫔妃娘娘间，也比较吃得开，以是也没有人过问她的起居，要想悄悄出宫，自是要容易很多。夏雨看着她的身法，见她竟然轻功甚佳，心下不由暗暗诧异，心道：想不到乔滴珠也会武功，这样，仲宣之死，她怕是更脱不了干系了。于是夏雨便悄悄跟在了乔滴珠身后。夏雨轻功、内力俱佳，这般跟踪，自是不会被人发现。
乔滴珠是宫中女官，自然对宫中守卫甚是熟悉，避开巡夜、看守的侍卫，乔滴珠飞身越过宫墙。夏雨跟着乔滴珠转过几条巷子，却见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僧人站在那里等候，借着月光，夏雨看清了那僧人的样貌，夏雨不由大吃一惊，险些惊呼出声。愣了半晌，夏雨回过神来，心道：江正，据记载他是北朝的内应，那如此说来，乔滴珠不也是北朝的内应了。
当下，夏雨凝神细听，本来江正和乔滴珠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夏雨内力精湛，耳聪目明，自然听得甚是清楚。却听乔滴珠说道：“江大哥，我已经照着晋王的吩咐做了，现在……”江正却是一脸痛苦和无奈的表情，说道：“滴珠，我觉得这样做一直良心难安啊。晋王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一统，去制造唐国的混乱，可是现在唐国朝政未见多少影响，只有在后宫害些无辜的人。”乔滴珠点头道：“我也不懂晋王为什么要我一再设法刺激昭惠娘娘，可是……可是咱们不也是身不由己么？”
夏雨听到这，不由大怒，她本就恨赵光义强幸小周后、鸩杀李煜，听了这话更是忍不住，心下暗骂：哼，早就听说赵光义是个心理变态，他做什么缺德事，难道还需要理由不成！又见江正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我同皇上、昭惠娘娘和国姨娘娘都打过交道，他们都是好人啊，让他们承受这么大的痛苦，我实在是良心难安啊！”乔滴珠柔声道：“江大哥，我知道，可是我，我也不想你有事啊！”说着眼中已闪着泪光。
江正伸手抱住乔滴珠，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皇上是个仁民爱物的好皇帝，我实在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他、害唐国百姓啊。滴珠，咱们放弃好不好，我拿到了今年的解药，咱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带你归隐山林，过一年平淡的生活好不好？”乔滴珠摇着头，说道：“不，不好，江大哥，我不想你死，况且咱们就这么走了，若是让晋王知道，哪里还有什么一年平淡的日子，说不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乔滴珠说着已哭了起来，身子微微的颤抖，显然是对晋王甚是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