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片蛩声。闽南的春天悄悄在三月的烟雨中淡出,一如出水芙蓉,清新多姿。校道上的梧桐蓊蓊郁郁,枝头点缀着淡淡的紫色。阳光温热,伴着幽幽的花香在绿叶间闪动、跳跃,留下圈圈光晕与斑斓的色彩。鸟儿在枝桠间歌唱,蝉儿在绿荫中啁啾,总是那么清越、欢畅,仿佛把天空唱得越发湛蓝、辽阔。漫步树下,但觉绿影婆娑,苍翠蓬勃,生命昂扬而又温暖。哦,光阴,细碎安暖。
这样的季节,这样春暖花开的日子,本不应轻诉离殇。然而在情感的天空里,春秋冬夏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梧桐花开,自然也会凋落。那一抹淡淡的紫怀着满春的心事,被风轻轻扯别她相守一季的枝头,眷恋般地在重重叠叠的枝叶间牵绊,缓缓慢慢,依依不舍。终究,还是落地如霜。几阵风过后,地上渐成一片残妆,薄薄地堆积起一层愁绪。一如陈璐心中的杯盏,伫满淡紫,澄澈潋滟而又淡雅浓伤。她轻轻地蹲下,拣起一朵落花,盈盈一握,心起起落落,氤氲起万般愁绪,连同那片淡紫色蔓延开来:我的璞哥哥,你可知道树一经长成,姿态便成为永恒。爱一旦付出,思念便如影随行。等会儿,你就要离开我整整一周了,我已经习惯了背后有你那双温柔目光的注视,我已经习惯了每天看你晨练的英姿,我已经习惯了将难题摆在你面前让你迎刃而解,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已经习惯了每每闷闷不乐时你都能想方设法带给我笑意,我已经习惯了你的点点滴滴……就在昨晚,也是在这梧桐树下,你见我心绪不宁,愁思萦绕,便用那深情眸子注视着我,轻轻地为我读着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说,“呆子,我哪有‘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的林徽因那般好。”
你说,“璐儿永远是我心中的四月天,天天伴着我。别难过好吗,一周很快就过去的。”
我说,“可是你是封闭训练,连传呼都不让打。你可知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你听了笑着说到,“大小姐,你兮了又兮,且听霸王我也来几兮,‘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看着你那摇头晃脑而又英雄气短如此不伦不类的样子我笑了,我笑着要掐你,“‘不可沽名学霸王’,无论如何早回江东。”
你顺势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就往操场跑去……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在跑道上跑着、走着、拥着、吻着。你还轻轻哼起了林子祥和叶倩文的《选择》,我也轻轻和着……
就在陈璐还沉浸在离愁别绪中时,周一早晨第二节课间广播响起了王璞特意交待惠君播放的《选择》: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就算一切从来我也不会改变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我一定会爱你到地老到天长,我一定会陪你到海枯到石烂,就算回到从前这仍是我唯一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这是我们的选择……
伴着歌声,看着梧桐花,陈璐甜甜一笑,心里想到:这呆子总是粗枝大叶,难得用心良苦一回。
一曲过后,惠君那甜美的声音从广播传来:广播室全体人员祝校卫队参加110特训同学一路顺风,早日凯旋,一首《驼铃》送给你们。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路漫漫,雾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此时,王璞和另外两位同学,正在教学楼下,由陈副校长亲自送别。听着那两首歌,想着陈璐还有惠君她们的深情厚谊,感到情意暖暖而又混身充满力量。上车那一瞬间,王璞往校道上望去,看到了在远处树下,悄悄来送别的陈璐,心中又再次涌起不舍之情。他朝她挥了挥手,想告诉她:‘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你就是我心中的凤凰,而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你最好的栖身梧桐!关上车门,随着两声喇叭鸣响,汽车绝尘而去……唉,梧桐花紫染清愁,离人无语心自悲。
对于这次分别王璞还好,因为高强度的训练和做为带队人的重任不容他有多余的心思,只是每晚写完训练报告后躺在床上,才会想起远在学校里的陈璐,想着她的笑脸,她的秀发,还有那早已溶进血液的发香。或许每位女生总有一种香氛是她特别钟情的吧,而这独特的香氛便成了她的特征,远远的有这种清香飘来,总是那么令在意她的人为之迷恋。王璞便总是带着这种迷恋进入甜甜的梦乡。
相对王璞,陈璐则饱受思念的煎熬。虽然他们上课不坐在一起,但总归是在同一个教室。她总能感觉到王璞悄悄在注视着她。她总是在王璞注视她时,假装不经意地回头,嫣然一笑。而后有机会在一起时,又总是薄怒轻嗔地怪他上课不专心听讲,但每次王璞都能坏坏地笑着把一手漂亮的笔记摊在她面前,她遇上的难题对他而言总是轻而易举,所以她也只能笑叹同人不同命,然后继续幸福地享受着王璞那柔情似水的目光。而今对于她而言简直是度秒如捱,度日如年。好几次晚自习后回宿舍,都要冲动地拿起电话,传呼王璞,但又让理智生生给掐灭。现在已是星期四晚上7:45了,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静下心来自习,索性收拾好书本,一个人到操场上走走……边走边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此时,广播突然响起:请食品化工系97商检陈璐同学听到广播后速到教学楼前梧桐树下,有人找。陈璐听着这广播的声音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于是,认真地听着第二遍,突然有了一种预感,那是幸福的预感,这种预感太神奇、太美妙了。令她瞬间泪盈满眶,她禁不住、有点歇斯底里地“啊”了一声,便向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奔去……
而此时正在图书馆里的惠君也听到了广播,她先是一愣,即而抿嘴一笑:今天才星期四呀,这个木头怎么就回来了,还装着用假声播音,陈璐真是个幸福的人。唉,只是这个木头从来就不曾知道我也在思念着他,多想也见他一面,看看他这几天瘦了吗?黑了吗?可是我又怎能如此唐突地出现在他们的两人世界里……谁说爱情只是占有,我想更有高尚吧。“逐林木而居”的大哲学家金岳霖不正是最好的注解吗?金老一生痴爱林徽因,总是住在林家后院或是隔壁,林徽因到了哪儿他就到哪儿,于是有了“逐林木而居”的雅号。但他爱得高尚纯洁、爱得光明磊落。即使是当林徽因把梁思成对她说的“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老金,我祝你们永远幸福。”转告他以后,他也只是说,“思成能说这个话,可见他是真正爱着你,不愿你受一点点委屈,我不能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退出吧。”我只是想见见王璞,明心见性,这是我此时内心真实的呼唤,我又为什么要狠心违背了,我只是远远地看着,能见着他的容颜就满足了。电光火石之间,终于引经据典地说服自已,惠君飞快地收拾好书本就往教学楼方向走去,匆忙的背影让同桌的其他同学满脸尽呈迷惑。
原来今天是王璞他们随队上街巡逻的第二天,这次他们巡逻到了漳大门口。他也熬不住思念,总想见陈璐一面以解相思之苦,于是笑着对队长说给他20分钟时间,队长很是通情达理,“也好,我们刚好在警务室休息一会儿,你快去快回。”而同是校卫队的其他两名队员则冲着王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王璞风一样地向教学楼奔去,他知道陈璐此时一定就在教室里自习。他一口气奔上503,站在窗外往里看,却见陈璐以前常坐的那个位置空荡荡的,佳人不知何处去。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广播。都说“有事您找校卫队”,如今自己有事,当然也可以找。校卫队也常遇着这种情况,一些亲朋好友来学校找不着人,就通过校卫队联系广播室广播找人。王璞此时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他急忙往广播室跑去,打开广播就开播了。播了三遍便赶紧关门再往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飞奔而去,因为时间不多了。
陈璐人在操场,又是跑着来的,所以比王璞先到树下。她用手捂住胸口,努力想要平静那怦怦直跳的心,越想平静却越是激动。她双眼注视着广播室的方向,心里有着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复杂与羞涩。望眼欲穿中,一个欢快的的身影在校道上出现了。路灯下,那个身影跳跃着,越来越近,自己的眼里却越来越模糊。时间在这一刻几近凝固,有如电影画面一样一桢一桢地慢慢呈现。缓缓的,慢慢的,自己那娇小的身躯惭惭被那高大俊朗的身影笼罩,路灯的光线从他的身旁溢出,不知名的虫儿在光束中尽情地飞舞。他就这样不约而至,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思念的大河就要决堤的她的面前。只见他身着警服,手拿着警帽,头发已被风吹得凌乱,两鬓溢出的汗珠在路灯的作用下折射出晶莹的光,那以前光洁的下巴有着淡淡的泛青,神情还如以前那样有点坏坏的笑,只是多了几分刚毅、帅气,还透着激动和些许的疲惫。陈璐的心此时就象待墨的宣纸,被那饱满浓稠的墨汁浸润开来。又似那几近风干的海棉蘸满幸福的液体,继而又变得有点沉甸甸的,坠得胸口有点闷,牵牵扯扯的疼。她禁不住踮起脚,抬起手帮他理了理那凌乱的发丝,无比怜惜。嘴里抖了抖,终究有点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傻妞儿,不许哭鼻子。今晚霸王随队巡逻,路过江东。”
“嗯。”
“璐儿,我成不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也不想让我的璐儿化为望夫石。”
“嗯。”
“璐儿,见到你我就放心了,我得回去了。”
“啊,你……”
“我走了……”
“注意身体……”
就这样,那个高大俊朗的身影,又在泪光中渐渐消失。
远处,惠君的双眼凝视着,似乎要把王璞吸进她的眸子里。转身,往广播室走去,她想坐在刚刚王璞广播时坐的椅子上,找些有关王璞的回忆。